劍來

烽火戲諸侯

玄幻小說

二月二,龍擡頭。
暮色裏,小鎮名叫泥瓶巷的僻靜地方,有位孤苦伶仃的清瘦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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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壹十章 故地重遊如翻書

劍來 by 烽火戲諸侯

2024-7-24 21:53

  落魄山,山門口。
  陳靈均四處張望,趁著無外人,偷偷摸出壹壺酒,手腕壹擰轉,便多出兩只疊好的酒碗,拋給桌對面壹位新任看門人。
  壹個青衣小童,跟個年輕道士,相對而坐。
  壹個腳踩長凳,壹個脫了靴子,盤腿而坐。
  陳靈均身體前傾,伸長胳膊,與那年輕道士磕碰壹下,後者喝了壹大口酒,哈哈笑道:“虛服虛服。”
  陳靈均問道:“仙尉老弟,不會覺得在這邊看門丟面子吧?要是不樂意,說壹嘴,我把妳調回騎龍巷就是了,反正老廚子那邊好商量,我就是壹句話的小事。”
  “說啥傻話,趕緊的,自罰壹碗。”
  仙尉擡了擡下巴,“我這個人品行如何,景清老哥妳還不了解?嘴上藏不住話,心裏藏不住事,就是壹個心直口快,做人絕不委曲求全。要是不喜歡待在這邊,早就卷鋪蓋回騎龍巷了。”
  按照陳靈均的說法,仙尉算是從騎龍巷草頭鋪子雜役子弟,破格升遷為落魄山外門子弟了,即便算不得什麽壹步登天,也差不太遠了。
  聽說落魄山的第壹任看門人,是個叫鄭大風的家夥,之後陳山主的得意弟子曹晴朗,盧白象嫡傳弟子元來,還有貴為落魄山右護法的周大人,都曾在這邊當過差,要不是右護法出遠門了,這等好事,根本輪不到仙尉。
  如今這份重擔,就落在了仙尉的肩頭上,當然是景清老哥鼎力推薦的結果了。
  在那騎龍巷草頭鋪子,沒了賈老哥坐鎮,就真心沒啥意思了,來這邊,天不管地不管的,倒也舒坦。
  其實壹開始,仙尉也覺得悶,只是壹個不小心,仙尉就在鄭大風的宅子裏邊,發現了壹座寶山!好個學海無涯。
  如今別說是什麽雨雪天氣了,就是天上下刀子,仙尉也能杵在這山門口紋絲不動。
  仙尉有些替自家兄弟打抱不平,“創建下宗那麽大事兒,山主都不喊妳過去?”
  只是不等陳靈均找理由,仙尉就自問自答起來,“是了是了,咱們上宗這邊總得有個主心骨,不然山主肯定不放心,這麽大壹份家業,遭賊就不妥了。算我說錯話,自罰壹碗便是。”
  陳靈均放聲大笑,高高舉起酒碗,“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有咱們倆看大門,老爺只管放壹百個心。”
  壹個粉裙女童,默默站在臺階那邊。
  陳靈均立即擺出壹個餓虎撲羊姿勢,身體猛然間前傾,趴在桌面上,再伸出壹只手,擋住酒壺和酒杯,側過身,背對著臺階那邊,大聲埋怨道:“仙尉,咋個還喝上酒了,不成體統啊,怎麽勸都勸不住,今兒就算了,下次再這樣,我可要生氣了,兄弟歸兄弟,規矩歸規矩,下不為例啊!”
  仙尉心領神會,目不斜視,壹臉的愧疚難當,點頭道:“怨我嘴饞,壹個沒管住。”
  暖樹提醒道:“鄭叔叔說過,山門就是人之眉目,給人的第壹印象如何,是很重要的,所以平時最好不要喝酒,實在饞酒,也要要少喝酒,可以在宅子小院裏邊小酌幾杯,同時稍稍留心門口有無客人登門,等到有人靠近山門那會兒,就趕緊散散身上酒氣,再來出門待客,免得讓外鄉客人們誤會我們落魄山的風氣。”
  陳靈均壹邊故作豎耳聆聽狀,壹邊偷偷朝仙尉做鬼臉。
  暖樹看也不看那個陳靈均,對那個年輕道士笑道:“仙尉道長,沒說妳,我說某人呢。”
  陳靈均氣不打壹處來,咋個還胳膊肘往外拐了,不過犯不著跟個丫頭片子置氣,轉過頭,嬉皮笑臉道:“今兒這麽閑,都逛到山門口了,是偷懶啦?”
  暖樹沒好氣道:“朱先生讓我捎句話給妳,黃庭國那位禦江水神,剛剛寄了封信到咱們山上,說今兒申時就到落魄山做客,要找妳喝酒,朱先生讓妳自己看著辦。呵,等會兒好好喝酒,可勁兒喝,誰稀罕管妳。”
  說完就走了,山上還有好些事務要忙。
  仙尉壹臉訝異,等到落魄山小管家拾級而上,漸漸走遠,這才壓低嗓音問道:“難得瞧見暖樹也有生氣的時候,怎麽回事?”
  陳靈均壹臉悻悻然,憋了半天,含糊其辭道: “小丫頭片子,對我那位禦劍水神兄弟,有那麽點小誤會。”
  仙尉好奇道:“給說道說道。”
  陳靈均愈發尷尬,“頭發長見識短,她懂什麽。沒啥好說的,喝酒喝酒。”
  原來當年那位禦江水神,求到了陳靈均這邊,最後成功得到了壹塊大驪刑部頒發的太平無事牌。
  在山外小鎮酒桌上,給出無事牌的時候,青衣小童在酒桌上,挺起胸脯,嘴上說是小事壹樁。
  可事實上,光是在魏檗那邊,陳靈均就碰了壹鼻子灰,身為北嶽山君的魏檗,披雲山還是自家落魄山的鄰居呢,更是跟老爺好像穿壹條褲子的朋友呢,結果不肯幫忙也就算了,還說了壹大堆故意惡心人的話,實在沒轍,就只得去別處燒香唄,反正都求了壹遍,最後只得拿出壹顆老爺當新年紅包送給自己的蛇膽石,還是最喜歡的那顆,再次連夜偷偷跑去披雲山,期間在山腳盤桓老半天,倒不是舍不得那顆蛇膽石,實在是擔心第三次聽著魏狗屁的狗屁話,壹咬牙,總覺得不能對不住禦江水神兄弟,自己那點面子,至多就是丟在披雲山撿不起來,反正也沒誰見著,丟人也丟不到落魄山和禦江去,最後算是跟魏檗做了筆買賣,才算用真金白銀買下了塊刑部無事牌。
  過了幾年,禦江水神還來找過青衣小童喝酒,說是太久沒見他了,掛念兄弟,所以哪怕作為水神,離開轄境,得跟黃庭國和大驪朝廷討要兩份關牒,才能壹路走到落魄山,不打緊,這些都是小事。
  然後在那座小鎮最高的酒樓內,兄弟二人酒足飯飽,禦江水神突然想起壹事,說是來時路上,瞧見了鐵符江楊花的那座水神廟,有些羨慕,就想要讓陳靈均再幫點小忙,好跟作為黃庭國宗主國的大驪王朝美言幾句,好將禦江邊境線上幾條別家的支流江河,劃撥到禦江地盤裏邊。如此壹來,陳靈均以後回到禦江,老弟兄們也都有面子。
  禦江水神笑著說自己就是順嘴壹說,讓陳靈均不用太當真。
  陳靈均硬著頭皮,當然沒有婉拒此事,陳大爺的酒桌上,就沒有壹個“不”字。
  不過陳靈均這次倒是沒有大包大攬,說自己壹定能夠辦成,可還是給出了壹大筆神仙錢,說是讓兄弟先去跟黃庭國朝廷那邊打點打點關系,至於自己這邊,當然會幫忙說幾句話,義不容辭。
  其實那會兒禦江水神的臉色,就不太好看了。
  陳靈均也只是心情黯然,沒多說什麽。
  禦江水神壹離開小鎮,陳靈均就硬著頭皮先去了趟披雲山。
  回了落魄山,就蹲地上撿瓜子吃。在暖樹這個好像突然開竅的笨妮子那邊,陳靈均當然說自己沒有給錢。
  只是之前在披雲山,魏檗說話就難聽了,不幫就不幫,還喜歡扯些有的沒的,半點不仗義,說了句讓陳靈均心裏頂難受的話。
  大致意思是罵陳靈均,那禦江水神,把妳當傻子,妳就把傻子當得這麽開心?
  哪怕時隔多年,壹想到這句混賬話,陳靈均還是覺得心裏不得勁,當年確實是自己沒能幫上水神兄弟,禦江最終還是沒能兼並那幾條江河,所以這麽多年過去了,壹趟衣錦還鄉的故地重遊都沒有。
  陳靈均喝了壹大口悶酒,杯中酒壹飲而盡。
  當年在禦江,沒虧待過他陳靈均。
  沒理由自己混得好了,就不認以前的朋友。
  只是不知道這次水神兄弟,來落魄山找自己,是不是有事相求,自己又能不能幫忙辦成。
  也愁,愁也。
  所幸手邊有酒眼前有友。
  離著申時還有小半個時辰,陳靈均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有在山門口等那禦江水神兄弟,而是與仙尉告辭壹聲,說自己要去紅燭鎮那邊接朋友。
  約莫壹個時辰過後,陳靈均從紅燭鎮那邊禦風返回,飄然落地,兩只袖子甩得飛起,大搖大擺走向山門口,扯開嗓門與那坐在竹椅上的看門的仙尉老弟大笑道:“我這水神兄弟,傻了吧唧的,浪費那麽多的官場香火情,走這麽遠的路,妳猜怎麽著,就只是找我喝酒呢!”
  仙尉懶洋洋靠著椅背,曬著冬末的溫煦眼光,使勁點頭,豎起大拇指,“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畢竟是景清老哥的朋友嘛,下次有機會,幫我引薦引薦。”
  如此壹來,自己將來去禦劍那邊遊歷,不得蹭幾頓好酒好肉?
  仙尉如今算是摸清楚陳靈均的脾氣了,誇他的朋友,比誇他更管用。
  陳靈均大手壹揮,坐在壹旁的竹椅上邊,伸長雙腿,抱著後腦勺,滿臉燦爛笑意,“屁大事,恁廢話。”
  其實曾經私底下問過老爺,說將來禦江水神哪天來落魄山做客了,自己能不能帶著朋友逛逛落魄山。
  老爺當時笑著說當然沒問題啊,除了竹樓和霽色峰祖師堂之外,都是可以的,祖山霽色峰的山頂風景就不錯,妳壹定要帶他去,回頭妳可以跟暖樹招呼壹聲,幫妳們倆備些瓜果點心,就說是我說的。
  只是老爺還說了,不如哪天我在山上的時候,妳們倆約個時間,讓我這個山主來做東,請他喝頓酒好了。
  今兒老爺湊巧不在山上,在桐葉洲那邊忙大事呢。
  陳靈均到底擔心老廚子和暖樹會嫌煩,便沒好意思帶著禦江水神登上落魄山。
  如果自家老爺就在山上,看他還去不去紅燭鎮,只在那邊找個酒樓喝酒?
  不過讓老爺親自請人喝酒就算了。
  所以陳靈均就壹直沒與禦江水神約酒。
  陳靈均不願意讓老爺喝這種應酬酒水,自己的朋友,畢竟不是老爺的朋友,沒那必要。
  自己畢竟是最早跟著老爺來這落魄山的,最知道老爺這麽多年來的辛苦和不容易,自己的面子可以半點不值錢,但是老爺的面子,必須很值錢。
  朱斂坐在坐在臺階頂部,山君魏檗站在壹旁,壹起看著山門口那個眉眼飛揚的小傻子。
  魏檗趕在陳靈均之前,就找到了那個飛劍傳信落魄山的禦江水神。
  其實是山主陳平安的授意。
  好像早就料到會有這麽壹出了,說如果他剛好不在山上的時候,那位禦劍水神再來找陳靈均,如果真的只是喝酒,很好,就讓陳靈均逛過了落魄山,再去披雲山那邊喝頓酒都沒問題,讓朱斂與魏檗打聲招呼,就說是自己答應陳靈均的。可如果又是讓陳靈均幫忙,那麽飛劍傳信到落魄山後,朱斂就第壹時間通知魏檗,勞煩魏山君去堵門,能幫忙就盡量幫忙,需要折算成神仙錢的,不用跟落魄山客氣,就當是親兄弟明算賬了。
  但是得好好提醒那位禦江水神壹句了,下不為例。
  魏檗好奇問道:“如果禦江水神今天不開這個口?陳平安真會在山上請他喝酒?”
  朱斂笑道:“當然啊。不然妳以為?我家公子對這個陳大爺,其實都快寵到天上去了。既然陳靈均傻,公子也就陪著壹起傻了。”
  不然也不會故意將落魄山左護法位置空懸多年。
  只說陳靈均去北俱蘆洲的那趟大瀆走江,就耗費了自家公子多少心思?用崔東山的話說,就是恨不得在哪裏上茅廁都給仔細標註出來了。
  朱斂擡起手,輕輕呵了口氣,笑問道:“幫了什麽忙?”
  魏檗扯了扯嘴角,沒好氣道:“還好沒有獅子大開口,只是這次山水神靈考評,禦江水神府那邊,原本得了個‘丙上’,我幫忙提了壹級,升為‘乙下’了。”
  寶瓶洲五嶽地界與中部大瀆兩座公侯水府,才有資格舉辦每十年壹度的山水考評,對待各自轄境內的各路山水神靈、各級城隍廟的考評,總共才甲乙丙三級評語,甲上空懸,其實就是做做樣子的,除非是功德極大,壹般不會給出這個評語。甲下等,可以升遷壹級。故而甲中,是可以跳級升遷的。
  壹般來說,大驪朝廷只是負責勘驗,不太會推翻某個考評結果,除非是“甲上”評語,需要皇帝陛下召開廷議,如果有山水神靈獲評甲中,會被散朝後的禦書房議事提上議程,至於甲下,只需要專門負責山水譜牒的禮部侍郎,與五嶽山君、大瀆公侯府私下接洽即可。
  朱斂嘖嘖道:“這還算小忙小人情?按大驪山水律例,被打入‘丙’等,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若是最次等的丙下,直接就會失去神位,丙中,金身降壹級品秩,丙上,品秩不變,但是除了以觀後效,如果下壹次考評,未能達到乙中,哪怕是乙下,壹樣會被降低神位。
  相信這也是禦江水神為何敢來落魄山找陳靈均的根源所在。
  不然如今寶瓶洲的山水神靈,別說壹個大驪藩屬小國的從五品水神,估計就是正三品高位的,但凡沒有壹點早年積攢下來的香火情,都沒誰敢保證到了落魄山的山門口,就壹定能夠登山。
  故而誰敢冒冒然趕往落魄山做客,道理很簡單,壹座落魄山,譜牒成員攏共就那麽些,妳想讓誰來負責待客?
  是落魄山的年輕劍仙山主?還是劍氣長城的隱官陳平安?!
  魏檗笑道:“我其實也就是多給禦江十年期限,要是下次大考,沒能得到壹個‘乙中’,我那北嶽考評司,就得新賬舊賬壹並算了。”
  “我雖然沒這麽直接說,那家夥倒是聽明白了,反正以禦江的底蘊,真要上點心,再從財庫裏邊拿出壹點家底,往禦江和支流裏邊多砸點神仙錢,得個乙中,不是太難。何況真要得了個乙中,還能得到賞罰司送出去的壹筆金精銅錢,這筆賬,很容易算清楚,禦江虧錢不多。”
  朱斂打趣道:“別的不說,只說能夠讓咱們山君大人親自現身攔路,不管是好言相勸,還是敲打壹番,就是壹樁花多少錢都買不來的酒桌談資。”
  魏檗看了眼山門口,忍不住問道:“妳說咱們這位陳大爺猜得到這裏邊的彎彎繞繞嗎?”
  朱斂笑著搖頭道:“他就是個真傻子,猜不到的,都不會往這方面想。”
  魏檗笑著點頭,“真要有那腦子,早就是玉璞境了,尾巴還不得翹到天上去。”
  朱斂到底是向著自家人,“還好了。”
  魏檗忍不住又問道:“我就想不明白了,陳靈均到底是怎麽想的,再笨,也總該知道點數了,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
  朱斂笑而不言。
  老廚子只是坐在臺階上,雙手籠袖,擡起視線,眺望遠方。
  雲生大壑無人境,搜盡奇峰打草稿。
  魏檗想起壹事,忍俊不禁道:“落魄山送去的那幅對聯,廣福寺那邊是真心喜歡的,不然也不會與中土玄空寺的贈聯,算是壹並居中懸掛了。”
  朱斂笑了笑,也沒說什麽。
  寶瓶洲那座剛剛躋身宗字頭的禪寺,有位德高望重的佛門龍象,前不久剛剛舉辦升座慶典。
  不知怎麽就托關系找到了披雲山魏檗,再找到了落魄山,因為事出倉促,拖延不得,魏檗就讓朱斂代勞,贈送壹副對聯。
  朱斂本想飛劍傳信仙都山,原本這種事情,於情於理都該是山主親筆,只是時間上確實來不及了,就只得模仿自家公子的筆跡,而且公子有意留了壹方“陳平安”私章在竹樓,本就是讓朱斂隨用隨取的,寫完那副對聯後,再鈐印上私章,讓魏檗壹並送去了那座佛寺,而那位剛剛擔任住持的老僧佛法艱深,且有采雲、放虎兩樁禪宗典故在。
  采雲補衲,放虎歸山。宗風如龍,見性成佛。
  登法王座,作獅子吼。千年暗室,壹燈即明。
  魏檗就要返回披雲山,案牘如山海,半點不誇張。
  不曾想朱斂的壹些言語,讓魏檗不但停步,壹並坐在臺階上。
  “有些人讀書,喜歡倒回去翻書看。”
  朱斂雙手托腮,瞇眼而笑,輕聲道:“陳靈均是,妳魏檗也是,只不過妳們翻看的內容,不壹樣罷了。”
  “而且揀選著翻看舊書頁時,我們都喜歡看那些最美好的文字。”
  “故而即便時過境遷,真的物是人非了,又有什麽關系呢。”
  ————
  薄暮遠岫茫茫山,細雨微風淡淡雲。
  自家數峰清瘦出雲來。
  徹底搬出處州地界的龍泉劍宗,徐小橋帶著兩位新收的嫡傳弟子外出遊歷,謝靈在閉關修行。
  以至於新任宗主劉羨陽,帶著余姑娘難得回壹趟師門,結果就只見著個大師兄董谷,在為壹撥再傳弟子傳授劍術。
  當年比董谷、徐小橋幾個稍晚上山的那撥記名弟子,上任宗主沒留下那幾個劍仙胚子,真正成為阮邛入室弟子的,反而是幾個資質相對較差的,其中就有兩個盧氏刑徒遺民,只是當年的年幼孩子,如今也都成為別人的師父了。
  劉羨陽問道:“阮鐵匠呢?今兒怎麽沒在山上打鐵?我來山上之前,不是飛劍傳信了嗎?”
  董谷沒搭理。
  整個寶瓶洲,敢稱呼師父為阮鐵匠的,恐怕就只有這個師弟了。
  先後兩位皇帝陛下,都對師父敬重有加,壹洲仙師,都不用說別人,只說昔年鄰居的落魄山陳山主,敢嗎?
  所以如今龍泉劍宗的再傳弟子,壹個個的,都對那位常年深居簡出見不著人影的祖師爺阮邛,佩服得五體投地,只因為他們都曾聽師門長輩徐小橋,說過寥寥幾句“曾經
  事”,她說當年那位陳劍仙還是小鎮少年時,曾經在咱們宗門建造在龍須河畔的鐵匠鋪子打雜,算是山下市井的那種打短工,而陳劍仙早年在師父這邊,壹樣禮數周到,畢恭畢敬。
  劉羨陽咳嗽壹聲,提醒道:“董師兄,宗主問妳話呢。”
  董谷壹板壹眼說道:“回宗主的話,不知道。”
  圓臉姑娘輕聲埋怨道:“在董師兄這邊,妳端啥宗主架子啊?見外不見外,無聊不無聊?”
  賒月沒有用心聲言語,是故意說給董谷聽呢。
  嘖嘖,如今自己的人情世故,不說爐火純青,也算登堂入室了吧。
  劉羨陽埋怨道:“咱們宗門上上下下,就這麽幾號人,加在壹起,有沒有五十個?是不是太寒酸了點,想我當年在外求學,蹲茅坑都要排隊的。”
  董谷呵呵壹笑。
  按照當年的那個承諾,阮邛辭去宗主,交由龍泉劍宗首位躋身玉璞境的劉羨陽繼任,但是這麽件大事,就只是壹張飯桌上決定了,然後也沒有舉辦什麽慶典,以至於如今寶瓶洲知曉此事的,就沒幾個仙家山頭,就只有大驪朝廷派遣了壹位禮部尚書,親自帶人去龍泉劍宗補上了那場道賀,人不多,分量不輕。
  而劉羨陽擔任宗主後的第壹件事,就是“擅作主張”,去披雲山找到魏山君,施展大神通,幫忙將神秀山在內的幾座山頭,搬遷到這邊。
  拍了拍董谷的肩膀,劉羨陽語重心長道:“董師兄,要好好修行啊,我堂堂龍泉劍宗的壹宗掌律,竟然只是個元嬰,不像話。”
  之後劉羨陽便帶著圓臉姑娘壹起逛那別處山頭去了,兩人走在半山道上,劉羨陽與她壹樣穿著棉襖,低頭揣手,不然過冬怎麽叫貓冬呢。
  給自己取了個余倩月名字的圓臉姑娘,問道:“創建下宗,那麽大的事,他怎麽都沒邀請妳去?”
  劉羨陽笑道:“怕我搶他的風頭唄,我要是壹出場,誰還管他陳平安。”
  關於這件事,陳平安當然早就跟劉羨陽解釋過了。
  賒月翻了個白眼。
  劉羨陽沒來由笑道:“同樣壹個人,吃苦和享福,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學問。”
  賒月點點頭,“有那麽點道理。”
  劉羨陽有些感慨,停步遠望,“虛設心宅,義理、物欲爭相做主人。”
  相處久了,賒月差點忘了這個家夥,曾經在南婆娑洲醇儒陳氏那邊求學多年。
  賒月問道:“妳打小就跟陳平安關系那麽好嗎?”
  “當然!”
  劉羨陽大笑道:“不是!”
  賒月便有些奇怪,不是?
  劉羨陽蹲下身,找了半天也沒能找到根甘草,只得放棄,緩緩道:“都說性情相投,兩個朋友的關系才能長久,我和陳平安的性格,妳覺得壹樣嗎?”
  賒月直搖頭,妳要是跟那個隱官壹般德行,咱倆根本吃不了壹鍋老鴨筍幹煲。
  “陳平安從小就心細,話不多,我呢,大大咧咧的,什麽話都想說,好聽的不好聽的,都不管,說了再說。當年雙方認識了,壹開始我跟陳平安相處,其實也覺得沒啥意思,覺得這家夥沒勁,我這個人喜歡開玩笑,經常跟同齡人相互間拳打腳踢的,好像這樣才顯得親近,這樣才算關系好,當然了,會稍微註意點力道,陳平安那會兒就沒少挨打,不過就當是我跟他開玩笑,倒是不生氣,後來有壹天,我被個鄰居從背後踹了壹腳,對方自然也是開玩笑了,卻氣得我火冒三丈,剛好心情不好,就跟他狠狠打了壹架,後來是陳平安找來了草藥,我就像突然間明白了壹件事,我這個人,做人有問題,可能這輩子很難交到真正的朋友了。反正在那之後,我就很少跟誰毛手毛腳了,只是陳平安依舊經常跟在我後邊,壹起上山下水的,我就教了他壹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好像也就成為朋友了。”
  “小時候經常跟人玩那種互砸拳頭的遊戲,看誰先吃不住疼,壹方認輸為止,我從來都是贏的那個,陳平安從不玩這個。後來他屁股後頭跟了個小鼻涕蟲,倒是喜歡跟我玩,屁大孩子,不認輸,壹邊哭壹邊玩,堅決不肯服軟,陳平安好說歹說,才說服小鼻涕蟲別玩,再讓我也別跟小鼻涕玩這個,那麽點大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經不住打的。”
  不知為何,不管如今的陳平安是什麽樣子了,以後的陳平安又會是什麽樣個人。
  在劉羨陽眼中,好像就永遠只是那個黑黑瘦瘦、眼神明亮的泥瓶巷少年,做任何事都會神色認真,與人說話時就會看著對方的眼睛,只有想心事的時候,才會抿起嘴,不知道在想什麽,問了也不說,就像整個家鄉,混日子的混當下日子,有盼頭的想著未來,沒錢的想著掙錢,只有沈默寡言的草鞋少年,好像獨自壹人,倒退而走。
  劉羨陽唏噓不已,“不管怎麽說,我們仨都長大啦。”
  曾幾何時,溪水漸淺,井水愈寒,槐樹更老,鐵鎖生銹,大雲低垂。今年桃葉見不到桃花。
  如今卻是,積雪消融,青山解凍,冰下水聲,葉底黃鶯,又壹年桃花開,報今年春色最好。
  ————
  夜幕中,壹人潛入隨駕城的火神祠廟。
  此人進了修繕壹新的火神廟主殿後,不敢吵醒那個已經鼾聲如雷的廟祝,撕去身上那張雪泥符,防止被城隍廟冥官胥吏察覺到蹤跡,不過男人手心依舊偷偷攥緊那顆陳前輩當年贈送的核桃,面朝那尊泥塑彩繪的神像,抱拳說道:“鬼斧宮杜俞,拜見廟尊,多有叨擾,歇腳片刻就會離開。”
  杜俞這些年遊歷江湖,除了從當年的洞府境巔峰,躋身了觀海境,還學成了兩道符箓,當年那位好人前輩給了他兩頁紙,上邊分別記載了陽氣挑燈符與山水破障符的畫符訣竅。
  杜俞自然是有修行符箓資質的,不然當年也無法將屬於“山上家學”的馱碑符和雪泥符,教給那位自稱陳好人的劍仙前輩。
  看得出來,這兩道仙箓,與尋常那些拿來防止鬼打墻的山水符,極不壹樣。
  壹位大髯漢子從祠廟塑像中現出真身,飄落在地,笑問道:“又攤上事了?”
  杜俞慘然壹笑,還真被說中了。
  來這隨駕城祠廟之前,杜俞還曾偷偷走了壹趟蒼筠湖,找到了那個湖君殷侯。
  對方倒是沒有落井下石,聽過了杜俞的遭遇後,殷侯只說小小蒼筠湖,是決然護不住他杜俞的,趕緊另謀出路。
  那位湖君還算講義氣,臨了問他需不需要跑路所需的盤纏。
  “廟小,待客不周。”
  漢子壹招手,從墻角那邊駕馭過來兩條並排長凳,給杜俞丟過去壹壺酒,“說說看,犯了什麽事,我這點微末道行,幫忙是肯定幫不上了,但是請妳喝酒,聽妳吐吐苦水,還是沒問題的。”
  杜俞這壹路奔波流竄,精疲力盡又提心吊膽,這會兒壹屁股坐在長凳上,擡手接住酒壺,仰頭狠狠灌了壹口,“其實不該來這裏的,壹個不留神,就會連累廟尊老爺惹上山水官司,回頭要是有仙師找上門來盤問,廟尊就只管照實說杜俞確實來過此地,莫要幫我遮掩。至於犯了什麽事就不說了,能夠在火神廟這邊喘口氣,已經是萬幸。”
  大髯漢子笑了笑,不置可否,問道:“要不然我讓廟祝炒幾盤下酒菜?小廟後邊就有竈房,要是嫌棄我家廟祝廚藝不行,可以讓他去隨駕城裏邊買些宵夜吃食回來,我曉得幾個蒼蠅館子,手藝不錯,價廉物美……”
  杜俞連忙擺手,“多壹事不如少壹事,光喝酒就成。”
  看著眼前那個風塵仆仆疲態盡顯的修士,大髯漢子撫須而笑,“都是觀海境的神仙老爺了,還鬧得這麽狼狽?”
  杜俞苦笑道:“喝過酒,打算去別處碰碰運氣,再不行,就只能跑去寶瓶洲避風頭了。”
  大髯漢子點頭道:“看來麻煩不小。”
  杜俞打算死馬當活馬醫了,在這邊緩過壹口氣,今夜離開隨駕城後,便走壹趟浮萍劍湖!
  萬壹那個名叫周肥、出手闊綽的家夥,真是那個能夠讓酈劍仙都念念不忘的姜尚真呢?
  當年替陳前輩看家護院,負責照看那個繈褓裏的孩子,有人翻墻而入,說話很不著調,自我介紹了壹句,卻是彎來繞去說什麽“生姜的生,崇尚的崇,真假的假。”當時杜俞就回罵了壹句“我是妳姜尚真大爺”。
  只不過唯壹與那姜尚真相似的地方,就是……有錢!當年給杜俞的見面禮,壹出手就是壹枚金色兵家甲丸。
  竟是那在山上價值連城且有價無市的金烏甲。
  萬壹真是那個姜尚真?
  壹洲山上都說浮萍劍湖的女子劍仙酈采,與姜尚真不是道侶勝似道侶。現在的問題在於,即便自己可以活著走到浮萍劍湖,如何見著酈劍仙的面,又是個天大麻煩。
  大髯漢子笑道:“先來找我,就算找對了。”
  杜俞壹頭霧水。
  漢子晃著酒壺,老神在在道:“陳劍仙之前來過這邊,好像早就料到有今天事了,嗯,也不能這麽說,算是陳劍仙的未雨綢繆吧,他讓我幫忙捎些話給妳。”
  壹聽到是那位好人前輩,杜俞頓時精神壹震,安心幾分。
  即便無法解決燃眉之急,可在人生最為落魄時,杜俞好像只是聽旁人聊幾句,便如渴時遞來壹瓢清水。
  大髯漢子笑道:“他說了,只要是占理的事情,讓妳覺得問心無愧,妳就去找離這邊不算太遠的金烏宮,找劍仙柳質清求助,如果覺得柳質清劍術不夠高,壹個元嬰境劍修依舊解決不了麻煩,就去太徽劍宗找宗主劉景龍。”
  “要是麻煩很大,讓妳覺得連劉景龍都沒法子擺平,就讓妳直接去趴地峰,找那位火龍真人。”
  “不管找到誰,就說妳叫杜俞,是陳好人在隨駕城認識的江湖朋友,就壹定能喝上酒。”
  “這只是壹種法子,如果情況緊急,形勢險峻,還有另外壹種臨時抱佛腳的法子,妳可以就近找人,比如在壹洲最南邊,就去骸骨灘找那披麻宗,去木衣山找竺泉,或是韋雨松、杜文思他們,找到其中任何壹人就行。在壹洲中部,就找濟瀆靈源公沈霖,或是龍亭侯李源,此外雲上城沈震澤,東南邊那邊的春露圃唐璽、宋蘭樵等、彩雀府孫清,武峮等,都是可以的,如果不是特別著急,又無法趕遠路,就給任何上述壹座山頭飛劍傳信,只是記得在信封上的寄信人壹事上,動點手腳,找個人冒充,免得密信被晾在壹邊,白白耽誤事。”
  “陳劍仙還說了壹番言語,之所以沒有將這些事情,通過鬼斧宮給妳留下壹封書信,是擔心把妳的江湖膽子給撐大了,對妳反而不是什麽好事。像妳往常那樣,膽子小壹點走江湖,就挺好的,可以盡量不惹麻煩。所以陳劍仙喝酒最後,與我笑言壹句,希望我沒機會跟妳說這些,但是如果真有這麽壹天,就像今天見著了妳杜俞,也讓妳不用怕事,出門在外靠朋友,反正他的朋友,就是妳杜俞的朋友。”
  看著那個呆若木雞的傻子,大髯漢子笑呵呵道:“傻眼了?正常,我也覺得陳劍仙是在說笑話。”
  要說認識金烏宮柳劍仙,太徽劍宗的劉宗主,是信的。
  可要說去了趴地峰,只需要報上名字,就能夠讓火龍真人幫忙,真不信。
  當自己是龍虎山大天師嗎?
  還是那位當年攔下北俱蘆洲跨海劍修的文聖老爺?
  或者妳小子跟趙天師、文聖都很熟?
  不過酒桌上的大老爺們,還是個年輕劍仙,喝點酒,說點大話,吹吹牛皮,又不犯法。
  杜俞咽了口唾沫,問道:“那位好人前輩,到底姓甚名甚?”
  大髯漢子有些無語,楞了楞,指了指眼前這個兵家修士,氣笑道:“杜俞,妳真是個人才。”
  跟在那位劍仙身邊那麽久了,竟然就跟自己壹個德行,只知道對方姓陳?
  妳杜俞好歹與那位年輕劍仙是實打實的患難與共壹場。當年在隨駕城鬧出那麽大的動靜,都扛下了那場天劫。
  杜俞有些難為情,自己確實不知道更多了,那位劍仙前輩行走江湖,喜歡自稱“陳好人”。
  早年壹個叫鄭錢的少女,跟壹個叫李槐的儒士,他們好像曾經去鬼斧宮那邊找過自己,不過當時杜俞不在山上,後來聽說了,也沒多想。
  後來倒是有個同名同姓的年輕女子,在那中土大端王朝,與曹慈接連問拳四場,杜俞當然聽說了壹些江湖上的小道消息,只是也沒多想。不然還讓杜俞怎麽多想?那個能與曹慈問拳的鄭錢,還能是那個主動找過自己的少女啊?
  杜俞喝完壹壺酒,膽氣橫生,抱拳告辭離去,大髯漢子也沒有挽留,抱拳而笑,“壹路順風。記得有空再來喝酒,上三炷香都是可以的。”
  悄悄離開隨駕城後,杜俞壹路上盡量揀選那些人跡罕至的荒郊野嶺,繞開諸多山頭門派和仙家渡口,終於到了金烏宮山門口。
  杜俞硬著頭皮自報名號,“鬼斧宮杜俞,求見柳劍仙。”
  那門房修士,倒是知道鬼斧宮和這個名叫杜俞的兵家修士,畢竟杜俞的父母,是金鐸國那對山上道侶的嫡子,只不過也就僅限於聽說過壹耳朵了。
  金烏宮修士笑道:“就算妳爹娘來了,都見不著咱們柳師叔祖。”
  自家那位師叔祖,可不是誰想見就能見著的。
  天下公認,北俱蘆洲的元嬰境劍仙,分量之重,僅次於劍氣長城的元嬰境劍修,不摻水的。
  門房修士揮手道:“杜俞,走吧,別自討沒趣了,也別害我討罵。”
  柳師叔祖,是出了名的性情寡淡,遠離紅塵,除了早年在春露圃玉瑩崖那邊,認識了個年紀輕輕外鄉劍仙,雙方關系極好,此外幾乎就沒什麽山上朋友,可能太徽劍宗的劉宗主,得算壹個,師叔祖拜訪過翩然峰,傳聞雙方喝過酒,當然是輸了,劉宗主的酒量之無敵,壹洲皆知。
  故而別說是杜俞,就是鬼斧宮宮主的山上關系,都夠不著自家柳師叔祖。
  杜俞急得自撓頭,“這位仙師,幫幫忙,我有個朋友是柳劍仙的朋友,讓我有事可以來找柳劍仙……”
  門房修士氣笑道:“我有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他認識指玄峰壹脈的弟子,而這位道士又是袁真君的徒孫,那我是不是就跟袁真君是朋友了?”
  杜俞實在是沒轍了,剛想要扯開嗓門喊那柳質清的名字,門房修士擡起壹手,指了指空中那座閃電交加的雷雲,微笑提醒道:“杜俞,勸妳別做傻事,我們金烏宮的規矩,都在那邊呢。”
  杜俞走出去幾步,轉頭望去,甚至都不知道柳劍仙在金烏宮那座山頭修行,又不願就此離去,便遠遠蹲在路邊,狠狠摔了自己壹耳光,讓妳喜歡管閑事。沒有陳前輩的本事,偏喜歡強出頭做好事。
  實在不行,就只能走壹趟浮萍劍湖了,怕就怕重蹈覆轍,繼續吃閉門羹。
  壹道劍光,悄然離開金烏宮壹處山巔,來到杜俞身邊,問道:“妳就是杜俞?”
  杜俞擡起頭,壹臉茫然,來者少年容貌,頭別金簪,身穿壹襲白玉長袍。
  杜俞疑惑道:“妳是?”
  是金烏宮某位路過山門的嫡傳弟子?
  那人開門見山道:“我叫柳質清,就是妳要找的人。”
  杜俞急匆匆起身,正要客套幾句,柳質清已經說道:“說吧,是想讓我找誰,找哪座山頭的麻煩。”
  杜俞楞在當場,這位柳劍仙就不問問看是什麽事嗎?
  “妳既然是陳平安的朋友,我就信得過妳。”
  約莫是看穿杜俞的心思,柳質清扯了扯嘴角,大概就算是笑臉了,“既然妳願意來找我,就是信得過我的劍術了,所以只管帶路即可。”
  這麽些年,杜俞還是壹直在江湖浪蕩廝混,期間只回過兩趟鬼斧宮,壹次是山門慶典,壹次是娘親的壽誕。
  對山上的壯舉事跡,壹些個風吹草動,杜俞歷來不感興趣,反正都是些跟我八竿子打不著的天邊事,自顧自混我的江湖就好了。
  難道那位陳好人,劍仙前輩的真名,就叫陳平安?
  這個名字……不太仙氣,但是……挺好的。
  只是為何在北俱蘆洲,好像從無聽說這個名字?
  北俱蘆洲劍修再多,再劍修如雲,以陳前輩的境界和劍術,杜俞再懶得在山水邸報上邊花錢,再不喜歡去仙家渡口逛蕩,怎麽也該聽說過的。
  反正杜俞這輩子就沒打算跟山上神仙套近乎,老子花那冤枉錢做什麽,喝花酒不好嗎?雖說杜俞偶爾還是會乘坐壹趟仙家渡船,只是都住那種最便宜的房間,除了那筆渡船費用之外,絕對不會有任何額外開銷,想賺我的神仙錢,做夢去。壹顆雪花錢就是壹千兩白銀,老子在山下任何壹國江湖,不能腰纏萬貫的有錢大爺?
  杜俞小心翼翼問道:“柳劍仙,陳前輩提起過我?”
  柳質清點點頭,“當然,說妳是他的朋友,而且還救過他。”
  說到這裏,柳質清忍不住仔細打量了壹眼杜俞,壹個救過陳平安的人?
  這要是傳出去,只說在劍修如雲的北俱蘆洲,這個鬼斧宮兵家修士,護身符、保命符有點多。
  唯壹問題,是那些去過劍氣長城的劍修,未必肯相信壹個觀海境的兵家修士,對隱官大人有救命之恩。
  杜俞臉皮再厚,也有些遭不
  住,陳前輩哪裏需要他救。
  他當年也就是腦子壹熱,去見了正在養傷的陳前輩壹面。
  陳劍仙也真是的,在他朋友這邊,都願意說這些有的沒的,也不怕被朋友笑話嗎?
  不過也對,好像確實是好人前輩會做的事情,恐怕這也是為什麽自己能夠在山下江湖中、遇見陳劍仙的原因吧。
  柳質清問道:“是多管閑事惹出的禍事?”
  杜俞有些赧顏,輕輕嗯了壹聲。
  柳質清笑瞇起眼,拍了拍杜俞的肩膀,“很好,從今天起,歡迎來此做客。”
  杜俞既忐忑,又榮幸,只得客氣道:“不敢。”
  柳質清:“嗯?”
  杜俞立即見風使舵,“敢的,為何不敢。柳劍仙都敢認我做朋友,我為何不敢高攀柳劍仙?”
  柳質清忍了忍。
  很好,壹看就是陳平安的江湖朋友。
  之後杜俞與柳質清解釋了那樁麻煩的緣由,原來與那個財大氣粗的瓊林宗有關。
  錢能通神,瓊林宗這麽多年,打著追殺蠻荒妖族余孽的幌子,大肆搜捕山澤精怪、各路山野水族,販賣牟利,掙了個盆滿缽盈,像那桐葉洲小龍湫打造出壹個野園,與之相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手段拙劣,而且幾乎沒什麽盈利。瓊林宗的山上盟友,生意夥伴,遍及壹洲,而且底蘊越淺薄的山頭門派,路數越野,掙錢手法越兇,再者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會對瓊林宗唯首是瞻的山上仙府和江湖門派,可想而知,都是些掉錢眼裏出不來的貨色,故而許多與世無爭的本土妖族修士,就被殃及池魚了,但是瓊林宗修士手法隱蔽,出手又快,很難被外人抓住把柄。
  恰好杜俞在江湖上飄蕩,就認識了其中壹位下五境的妖族修士,是個心思單純的少年,常年守著壹座市井宅子,偶爾會去天橋聽說書逛集會,其實那頭小精怪剛剛煉形成功沒幾年,杜俞先後救下了少年兩次,憑借身上那件金烏甲,擋下了兩撥修士的追捕,最終還是沒能救下少年。
  因為最後壹次,惹來了壹位瓊林宗的祖師堂嫡傳親自露面,是位極為年輕的金丹地仙,聽說是瓊林宗掌律祖師的得意弟子,如果不是對方忌憚杜俞手中的那顆核桃,被潑了壹大桶臟水的杜俞也逃不掉,那個年輕金丹心思縝密,行事狠辣,早就編排好了小精怪的“根腳”和包庇壹頭蠻荒妖族的證據,小精怪沒什麽江湖經驗,不願意連累杜俞,便傻乎乎主動認罪畫押了,如今生死不知,杜俞只知道少年被帶到了壹處瓊林宗藩屬山頭。
  杜俞覺得這樣不對,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那場大戰,蠻荒天下都沒打到北俱蘆洲,被大驪鐵騎阻攔在了寶瓶洲中部了,確實會有些蠻荒妖族修士,四處流竄,可是太徽劍宗和浮萍劍湖、清涼宗在內的修士,當年早就在壹洲沿海地界嚴密布防。
  杜俞壹想到這些,便紅了眼睛。不單單是自己的遭遇,還連累了爹娘和鬼斧宮。
  那廝就曾揚言要親自走壹趟鬼斧宮。
  逃亡路上,杜俞偶爾也會後悔,早知道就不混江湖,當什麽好人了。
  所以今天被柳劍仙說成是什麽朋友,杜俞心裏反而挺難受的。
  境界這麽低,心性這麽差,這樣的朋友,劍仙願意結交,我杜俞也沒臉認。
  “是瓊林宗?那我得喊個壹兩個劍修同行。”
  柳質清瞇眼說道:“光憑我現在的境界,公然問劍不難,就是很難砍到對方的祖師堂。”
  杜俞聽得心驚膽戰,其實自己就是求個公道,讓那瓊林宗放了那頭精怪就可以,最好是讓那個年輕地仙不要再糾纏自己,瓊林宗事後也不要對鬼斧宮記仇。
  不然以瓊林宗的神通廣大,只需要暗中作梗,鬼斧宮用不了幾年,就會陷入困境,形同封山。
  柳質清明顯知道杜俞的想法,說道:“杜俞,問劍壹事,妳不用露面,事情肯定會幫妳解決。那頭小精怪只要暫時沒死,就壹定救得出來,可如果已經死了,就幫妳討要壹個公道,這壹點,妳自己要做好心理準備。此外真有什麽後遺癥,交給陳平安解決就是了,他最擅長收拾爛攤子,我可以替他保證,絕對不會殃及鬼斧宮。”
  杜俞搖搖頭,試探性說道:“真的不用問劍,只要柳劍仙幫忙開口求情,想來瓊林宗不會強行留下壹頭下五境精怪,我到時候願意花錢。”
  “我不願意難得出門走壹趟,去跟什麽瓊林宗求情。”
  柳質清說道:“杜俞,境界低的,就聽境界高的。”
  杜俞倍感無奈,劍仙就是劍仙,說話就是霸氣。
  柳質清見杜俞當真了,解釋道:“是句玩笑話。”
  杜俞只得違心道:“晚輩聽出來了。”
  柳質清說道:“放心吧,我不會莽撞行事。”
  之後柳質清帶著杜俞返回自家山頭,讓杜俞稍等片刻,柳質清先飛劍傳信兩封,分別寄往浮萍劍湖和太徽劍宗。
  再祭出壹條符舟,登船後,柳質清提醒道:“杜俞,接下來我們要去兩個地方,在這期間,妳先煉氣養傷,不可分心。這段時日的倉皇逃命,讓妳心神有些受損,要是不註意,就會成為道心上的瑕疵,將來無論是結丹還是孕育元嬰,都會有很大麻煩,壹旦道心不夠圓滿,想要躋身上五境,就登天難了。傳聞心魔就如春草,生發於道心縫隙間,能夠與心神山嶽連根通氣,不知不覺鳩占鵲巢,若是心魔不斷獲得滋養,最終便會成為壹頭道高壹尺魔高壹丈的化外天魔了。所以越是老元嬰,越是閉關,越坐越死,越容易形神腐朽,根源就在這裏。”
  柳質清遞給杜俞壹只瓷瓶,裏邊裝了幾顆安神凝氣的仙家丹藥,算不得品秩多好的靈丹妙藥,是金烏宮祖師堂嫡傳的標配,柳質清說道:“每服下壹粒藥後,就收斂心神默然吐納,爭取在運轉壹個大周天內,就將丹藥靈氣汲取完畢,化為妳幾處本命氣府的靈泉積蓄。”
  在渡船上呼吸吐納,杜俞昏昏沈沈,突然聽到柳質清說道:“到了。”
  杜俞睜開眼,低頭俯瞰下去,壹處湖泊,島嶼眾多,如碧玉盤中青螺螄。
  柳質清找到了浮萍劍湖的大弟子榮暢,壹位元嬰境劍修,大致說明來意。
  榮暢很快就去師父那邊請示,返回後,笑道:“師父爽快答應了,說她如今境界稀拉,沒臉出門,只是讓我與妳同行,不過師父說妳做事情不老道,哪有這麽明晃晃問劍別家宗門祖師堂的劍修,這種勾當,太不講究了,打人不打臉,比砍祖師堂更打臉了。先去那瓊林宗的藩屬山頭搶下那頭小精怪,有命救命,沒命便去瓊林宗討債,施展障眼法,悄摸去瓊林宗祖師堂,都省去幾劍砍開山水禁制的麻煩了,到了祖師堂附近,咱們遞劍之前,蒙上臉,隨便報上壹句‘我是北地劍仙第壹人白裳大爺’之類的豪言壯舉,砍完就跑路。”
  其實師父的原話,不是稀拉,是拉稀……
  只是這種話,師父說得天經地義,榮暢這個當大弟子的,當然要含蓄幾分。
  柳質清點頭道:“受教了。在這種事情上,金烏宮經驗確實不如妳們。”
  榮暢會心壹笑。
  在北俱蘆洲,當然是頂天的好話。
  杜俞根本不知道眼前這位和顏悅色的高大男子,是何方神聖。
  不過聽雙方對話的口氣,肯定也是壹位境界不輸柳劍仙的山上前輩了。
  不然誰吃飽了撐著,經常問劍壹座宗門?
  榮暢轉頭朝杜俞抱拳笑道:“幸會。”
  杜俞連忙戰戰兢兢抱拳還禮。
  很快來了三人。
  其中有個姿容極美的女子,自稱姓隋。
  還有壹對少年少女,畫上的璧人壹般。
  壹堆人壹起看著杜俞。
  把杜俞給看得有點發毛。
  陳李問道:“大師兄,我們能不能壹起啊?”
  榮暢無奈道:“這得先問過師父才行。”
  壹個個的,都是師父的寶貝疙瘩,在宗門外頭稍有意外,他這個當大師兄的,可擔待不起,就師父那脾氣,都能把他打出屎來。
  何況師父這幾年的脾氣,確實不太好。
  少年雙手環胸,“師父明擺著知道我們會跟著啊,既然沒有額外提醒大師兄,就肯定是答應了的。”
  酈采在本洲收取的嫡傳弟子中,浮萍劍湖練劍資質最好,也是酈采最為寵溺的徒弟,如今名為“隋景澄”,不過在祖師堂的山水譜牒上邊,是另外壹個舊名字了。
  小隱官陳李。
  高野侯的妹妹,高幼清。
  陳李如今已是金丹境劍修。
  不像白玄那個自封的“小小隱官”,陳李的這個綽號,是家鄉前輩劍修們給的。
  在某座酒鋪的某塊無事牌上邊。
  “陳李,佩劍晦暝,飛劍寤寐。百歲劍仙,唾手可得。”
  至於高幼清,其實也是壹位龍門境劍修了。只是身邊有個陳李,她才相形見絀。不然在浩然天下任何壹座劍道宗門,高幼清都是當之無愧的劍道天才。
  用師父酈采的話說,就是榮暢妳這個大師兄當得真帶勁,眼巴巴等著被師妹師弟們壹個個追平境界。
  最後榮暢還是去問了師父的意思,不敢擅作主張帶著三位師妹師弟去問劍壹座宗門。
  酈采都懶得說話,只是丟給榮暢壹個眼神。
  榮暢點點頭,也無需廢話。
  壹行人乘坐柳質清的那條符舟,已經與太徽劍宗劉景龍約好了,就在那處瓊林宗藩屬山頭碰面。
  柳質清與榮暢閑聊道:“我打算問劍結束,就去蠻荒戰場上尋找破境機會。”
  金烏宮歷代修士,還不曾去過劍氣長城。
  壹來劍修寥寥,再者柳質清從金丹境破境沒幾年,實在不願自己到了劍氣長城的戰場,還需要那邊的本土劍修護道,不是幫倒忙是什麽。
  榮暢笑道:“是好事。”
  高幼清壹直在打量那個兵家修士,不太敢相信柳質清的那個說法,以心聲問道:“師兄,妳覺得這個人,當真救過隱官大人?”
  在劍氣長城那種兇險萬分的戰場上,都只有年輕隱官救別人的份。
  陳李略微思量壹番,點頭說道:“按照時間判斷,隱官大人與杜俞的相逢,是第壹次從劍氣長城返鄉、與第二次遊歷劍氣長城擔任隱官之間,那會兒的隱官大人還不是劍修,所以是有可能的。”
  “其實不是什麽可能,是壹定了。隱官大人在這種事情上,肯定不會開玩笑。”
  隋景澄笑問道:“杜仙師,妳覺得劍氣長城的外鄉劍修裏邊,誰最厲害,名氣最大?”
  杜俞連忙說道:“還能是誰,當然是那個據說出身寶瓶洲的隱官啊。”
  曾經偶然間路過壹座仙家渡口,發現了壹部皕劍仙印譜,其中有壹方印文,最讓杜俞拍案叫絕,百看不厭。
  讓三招!
  哈哈,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的趣事,看得杜俞差點笑得肚子疼。
  南邊的東寶瓶洲,那麽個小地方,浩然九洲裏邊版圖最小,卻是最讓浩然八洲刮目相看的豪傑輩出之地。
  江湖上流傳著壹個小道消息,最早是從北俱蘆洲有條跨洲渡船的管事那邊傳出來的,老管事言之鑿鑿,說那位劍氣長城歷史上最年輕的隱官,玉樹臨風,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
  當年在那倒懸山春幡齋的頭場議事中,懸掛壹枚“隱官”腰牌的年輕人,最後現身。
  劍仙與管事,面對面而坐,結果兩撥人還沒聊幾句,壹言不合,那隱官就在廳堂內壹聲令下,結果二十來個跨洲渡船管事,被當場做掉了壹半,壹命嗚呼,毫無還手之力……
  愛信不信。
  反正我在場,還曾拼了壹條老命不要,救下了倆朋友。那位年輕隱官,約莫是見我這人最講義氣,便有幾分佩服,英雄相惜,不打不相識,把臂言歡,隱官便坐在我旁邊,在那滿地頭顱滾落的血汙之地,各自飲酒。
  如今浩然天下,最為吹捧年輕隱官的地方,可能都不是寶瓶洲,而是愛憎分明的北俱蘆洲。
  那個老氣橫秋的少年劍修,瞇眼而笑,輕輕點頭。
  少女眨了眨眼睛。
  眼前這個杜仙師,莫不是個傻子吧?
  杜俞雖然疑惑,也不敢多問。
  陳李笑道:“有機會,認識認識?”
  杜俞連忙擺手,“哪有這命。”
  ————
  扶搖洲。
  壹大撥家鄉各異的劍修,陸陸續續,在壹處礦脈入口附近的仙家渡口碰頭。
  皚皚洲女子劍仙,謝松花,兩位弟子,分別名叫朝暮,舉形,壹對少年少女,壹個背竹箱,壹個手持綠竹杖。
  同樣是女子劍仙的金甲洲宋聘,同樣收了兩個劍氣長城的孩子作為嫡傳,不過皆是少女,名為孫藻,金鑾。
  還有壹位玉璞境劍修於樾,帶著兩位新收弟子,虞青章,賀鄉亭。
  在劍氣長城跌境的流霞洲老劍修,蒲禾如今是元嬰境,老人當年同樣從劍氣長城帶走了兩個孩子,少年野渡,少女雪舟。
  這會兒蒲禾正在與壹個剛剛來到客棧的同鄉劍修對罵呢。
  “呦,這不是戰功卓著的司徒積玉,司徒大劍仙嘛。稀客稀客,如果我記錯,咱們隱官這次可只請了我和宋聘出山,可沒有邀請妳來這邊,咋個自己來了?”
  “作為唯壹壹個元嬰境,就乖乖閉嘴,別跟玉璞劍修說話。”
  “隱官大人對妳最刮目相看了,確實是好心吶,怕妳資質太好,耽誤司徒大劍仙壹步躋身飛升境呢,這不都沒舍得讓妳收徒弟,難怪說話這麽沖,來,我自罰壹碗,給妳賠不是了。司徒大劍仙要是還不滿意,我跪在地上給妳老人家敬酒成不成?”
  其實屋內,還有幾位不曾去過劍氣長城的各洲老劍修,都是謝松花他們的山上好友,知根知底,性情相投。
  只是今天擠在這間屋子裏邊,根本輪不到他們說話。
  事實上在司徒積玉趕來之前,於樾就已經被蒲禾罵了個狗血淋頭,指著鼻子罵的那種。
  而謝松花也覺得於樾做人有點不地道了,竟然有臉跑去落魄山挖墻腳,甚至還捷足先登撈著了個供奉身份,妳於老劍仙怎麽不幹脆跟隱官大人直接討要個副山長當當?
  這讓原本想要好好跟蒲老兒炫耀壹番的“於老劍仙”,恨不得挖個地洞鉆下去。
  要知道於樾好歹還是去過劍氣長城戰場的。
  所有剩余六七位浩然老劍修,簡直就是大氣都不敢喘,壹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各自默默飲酒喝茶。
  其中不是沒有老人想要客套寒暄幾句,畢竟有些劍仙,其實素未蒙面,只是久聞大名,比如那個皚皚洲的謝松花。
  只是很快他們就發現,無論是相傳曾經在劍氣長城砍死壹頭玉璞境劍修妖族的謝松花,還是姿容極美、背“扶搖”劍的宋聘,都懶得與任何人言語。
  此外,這些來自在各自家鄉都會被尊稱壹聲“劍仙”的老人,也確實好奇那些年齡差不多的劍仙胚子們。
  可惜此次北俱蘆洲的女子劍仙酈采沒來,聽說她收了兩個弟子,也是資質極好。其中壹人,甚至有那小隱官的綽號。
  “差不多人都到齊了,我來說壹下隱官大人的意思。”
  宋聘突然開口說道:“其實就壹個意思,誰掙錢,怎麽掙錢,都不去管,但是如果誰有那‘我得不到就誰都別想要’的心思和舉動,就做掉他。”
  蒲禾撫須而笑,“肯定是隱官大人的原話了。”
  宋聘笑道:“其實隱官的原話,是讓我們好好‘講理’。”
  蒲禾頓時拍手叫絕,“原話更好。”
  司徒積玉忍不住罵道:“妳他娘的當年怎麽不跪在避暑行宮門口?”
  蒲禾冷笑道:“老子跌了境,得養傷,不然避暑行宮肯定有我壹席之地。不像某些人,在戰場上摸魚呢。”
  於樾總覺得蒲老兒是在罵自己。
  謝松花笑道:“能夠在戰場上撿破爛也是壹門手藝。”
  宋聘率先起身,神色淡然道:“動身。”
  ————
  天幕處,負責坐鎮桐葉洲的壹位陪祀聖賢,與那壹襲青衫劍客,點頭道:“禮聖曾經吩咐過,允許隱官在甲子之內,去往五彩天下壹趟,不用消耗戰功。但是無需我主動提醒隱官,過期作廢。”
  陳平安作揖致謝,然後正要開口詢問壹事,那位文廟聖賢便已經搶先笑道:“有誰要與隱官同遊嗎,我怎麽沒看見。”
  而此刻陳平安身邊,其實就站著壹個黃帽青鞋綠竹杖的隨從。
  陳平安心領神會。
  小陌瞬間變化身形,壹只雪白蜘蛛便趴在青衫肩頭。
  那位文廟聖賢笑著提醒道:“記得不要逗留太久。”
  陳平安點頭道:“再過幾天就是立春了,晚輩肯定速去速回。”
  陳平安低頭看了眼大地山河,收斂思緒,青衫大袖隨風飄搖,步入那道大門。
  老人暗贊壹聲,後生好風采。
  袖底生白知海色,眉端青壓識天痕。
  五彩天下,飛升城。
  有人故地重遊,是異鄉也算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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