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三章 好久不見
劍來 by 烽火戲諸侯
2024-7-24 21:50
這艘骸骨灘披麻宗的跨洲渡船,形制如江河樓船,與陳平安乘坐過的諸多中小渡船並無異樣,只是升空之後,又有玄妙,巨大渡船四周,煙霧滾滾,湧現出壹位位身形縹緲虛幻的披甲力士,如纖夫拉船,奔走在雲海虛空之中,使得渡船速度,風馳電掣,遠勝當年那艘同是北俱蘆洲仙家的打醮山渡船。
陳平安早早摘了劍仙和養劍葫,擱在桌上,在屋內安靜練拳之余,也會取出幾枚竹簡,去往觀景臺欣賞風景,時常摩挲,當下手中那枚泛黃竹簡,就篆刻著“無事澄然,有事斬然”八個字,壹個澄,壹個斬,都讓陳平安十分有眼緣。
雖然崔東山臨別之際,送了壹把玉竹折扇,可是壹想到當年陸臺遊歷途中,躺在藤椅上、搖扇清涼的名士風流,珠玉在前,陳平安總覺得折扇落在自己手裏,真是委屈了它,實在無法想象自己搖動折扇,是怎麽個別扭場景。
在渡船掠出驪珠福地版圖後,會在大驪京畿之北的長春宮渡口暫作停岸,長春宮是大驪的頭等仙家洞府,修士皆女子,那位宮中娘娘失勢後,就在此結茅修行,當時大驪廟堂都以為這位遠離中樞的娘娘,多半是爬不起來了,不曾想到最後,她才是最大的贏家,生了兩個兒子,壹個國師崔瀺鼎力扶持,當了大驪新帝,壹個被藩王宋長鏡更加親近,即將封王就藩於老龍城,遙領陪都。
在先帝死後,她明明已經被“圈禁”起來,仿佛什麽都沒有做,事情就有了最好的結果。
好像也怪不得老百姓喜歡嘴上念叨好人壹定有好報,實則心裏卻往往不太信。
陳平安跟顧璨還有裴錢不太壹樣,他的記賬,不會大大小小都寫在紙上,太多,反而記得不重。這位大驪娘娘當年在陳平安首次出門遠遊之際,殺心之大,直接派遣了壹撥大驪頂尖刺客尾隨其後,如果不是剛好碰到了阿良,壹百個陳平安都死無全屍了。
當然那位婦人有她的理由,兒子宋集薪在他陳平安吃過大苦頭,差點被他這麽個窯工學徒,在壹個雨幕中,掐死在泥瓶巷之中。
在先後走過藕花福地和書簡湖後,陳平安其實已經可以大致梳理出那位婦人的脈絡。
顯然,這位手握權柄的大驪娘娘,在最得勢之際,便開始謀劃,養在京城身邊的兒子宋和,幫其養望,拉攏文武,至於那個為了大驪宋氏國祚氣運“風生水起”的宋集薪,在驪珠洞天搶奪機緣,能為宋氏掙多少是多少,宋集薪死了,她多半也會掬壹把辛酸淚,只不過壹生下沒多久便“夭折”,在宋氏族譜上早已勾掉名字的宋睦,死了也就死了,不過是再死壹次罷了,可宋集薪的功勞,最少有半數,就是她這個母親的功勞,她的功勞,自然就是另外壹個兒子宋和的功勞,這些內幕,壹位位上柱國,這些大驪重臣都未必知曉,但是沒關系,先帝認,崔瀺認,宋長鏡也要認,這就足夠了。
宋集薪活著離開驪珠洞天,更是好事,當然前提是這個重新恢復宗譜名字的宋睦,不要貪心,要乖巧,懂得不與哥哥宋和爭那把椅子。
所以那次陳平安和出使大隋京城的宋集薪,在山崖書院偶然相遇,雲淡風輕,並無沖突。
宋集薪與陳平安當鄰居的時候,陰陽怪氣的話語沒少說,什麽陳平安家的大宅子,唯壹響的東西就是瓶瓶罐罐,唯壹能聞到的香味就是藥香。
不過除了騙陳平安違反誓言的那件事之外,宋集薪與陳平安,大體上還是相安無事,各不順眼而已,井水不犯河水,陽關道獨木橋,誰也不耽誤誰,至於幾句怪話,在泥瓶巷杏花巷這些地方,實在是輕如鵝毛,誰上心,誰吃虧,事實上宋集薪當年就是在這些市井婦人的瑣碎言語上,吃了大苦頭,因為太在意,壹個個心結成死結,神仙難解。
當渡船臨近大驪京畿之地,這天夜幕中,月明星稀,陳平安坐在觀景臺欄桿上,仰頭望天,默默喝著酒。
年幼時的陳平安,最怕生病,從熟稔上山采藥之後,再到後來去當了窯工學徒,跟隨那個死活看不上他的姚老頭學燒瓷,對於身體有恙壹事,陳平安最最警惕,壹有發病的跡象,就會上山采藥熬藥,劉羨陽曾經笑話陳平安是天底下最嬌氣的人,真當自己是福祿街千金小姐的身子了。
不單單是年幼陳平安眼睜睜看著娘親從病倒在床,醫治無效,骨瘦如柴,最終在壹個大雪天去世,陳平安很怕自己壹死,好像天底下連個會掛念他爹娘的人都沒了。
當年娘親總說生病不會痛的,就是經常犯困,所以要小平安不要怕,不用擔心。
壹開始年幼孩子真的相信了,是後來才知道根本不是那樣,娘親是為了要他少想些,少做些,才咬著牙,硬熬著。
那壹床老舊被褥,好些被角內裏,都給扯碎了。
富貴人家,衣食無憂,都說孩子記事早,會有大出息。
貧苦門戶,孩子懂事得早,還能如何,早些吃苦罷了。
當年的泥瓶巷,沒有人會在意壹個踩在板凳上燒菜的年幼孩子,給油煙嗆得滿臉淚水,臉上還帶著笑,到底在想什麽。
壹個獨自奔走在神仙墳去祈福許願的孩子,會不會怕黑,會不會害怕那些鬼氣森森的市井傳聞。跪在地上給神仙菩薩們磕頭的時候,說著先欠著香火,以後長大了,他壹定補上,算不算虔誠。
沒有人會記得當年壹扇屋門,屋裏邊,婦人忍著劇痛,咬緊牙關,仍是有細微聲響滲出牙縫,跑出被褥。
門外邊,那個滿臉慘白的孩子,不知所措,蹲在地上,雙手捂住耳朵,也不敢哭出聲,怕娘親知道他知道了。
不是世間所有至親之間,都能夠悲歡相通。
來得太早,也未必是全是好事。
臨行之前,那天在祖宅守夜的時候,裴錢迷迷糊糊,打著瞌睡,壹個腦袋下墜,猛然驚醒,就發現師父竟然在偷偷流淚。
裴錢沒有說話,默默看著師父。
依稀看到壹個年幼身影蹲在墻角那邊,對著藥罐子。
那個還是小孩子的師父,害怕長大,害怕明天,甚至好像想要光陰流水倒流,回到壹家團圓的美好時分。
最後陳平安輕輕回過神,揉了揉裴錢的腦袋,輕聲道:“師父沒事,就是有些遺憾,自己娘親看不到今天。妳是不知道,師父的娘親壹笑起來,很好看的。當年泥瓶巷和杏花巷的所有街坊鄰居,任妳平時說話再尖酸刻薄的婦人,就沒有誰不說我爹是好福氣的,能夠娶到我娘親這麽好的女子。”
那天晚上的後半夜,裴錢把腦袋擱在師父的腿上,緩緩睡去。
天亮之後,陳平安就再次離開了家鄉。
遠遊萬裏,身後還是家鄉,不是故鄉,壹定要回去的。
————
陳平安走後,落魄山多多少少,少了些熱鬧。
老人崔誠從來都是深居簡出,鄭大風在山門口那邊忙著收尾,壹天到晚蓬頭垢面,沒辦法,這家夥喜歡給匠人們搭把手,匠人們也不覺得奇怪,即便落魄山的陳山主,據說很有來頭,背景通天,如今算是祖墳冒青煙,出息大發了,壹些個小道消息,傳得有鼻子有眼,讓人都懶得嫉妒眼紅了,只有羨慕和佩服,壹個泥瓶巷出身的龍窯學徒,能混到今天,運氣再好,本事肯定還是不小。
可這個姓鄭的駝背漢子,壹個看大門的,不比他們這些賤籍苦力強到哪裏去,所以相處起來,都無拘束,插科打諢,相互調侃,言語無忌,很融洽。尤其是鄭大風言語帶葷味,又比尋常市井男人的糙話,多了些彎彎繞繞,卻不至於文縐縐酸溜溜,故而雙方在桌上喝著小酒,吃著大碗肉,壹旦有人回過味來,真要拍桌子叫絕,對大風兄弟豎大拇指。
陳如初還是自顧自忙碌著各個宅子的打掃清理,其實每天打掃,落魄山又山清水秀的,幹幹凈凈,可陳如初仍是樂此不疲,把此事當做頭等大事,修行壹事,還要靠後些。
所以粉裙丫頭是落魄山頭上,唯壹壹個擁有所有宅子鑰匙的存在,陳平安沒有,朱斂也沒有。
陳靈均還是成天不著調,四處逛蕩,上次在夜遊宴上大出風頭了壹回,於是又多了些“江湖”朋友,大小山頭,都對這位能夠坐在貴客高位上的青衣童子,頗為殷勤,比如衣帶峰的金丹地仙老祖宗,就很喜歡陳靈均去做客,壹老壹小,飲酒暢談,各自吹噓自己當年的壯舉事跡,十分投緣,關於此事,陳平安專程私底下與陳靈均說過,說衣帶峰可以常去,所以陳靈均底氣十足,大爺我這回可是奉旨交友。
裴錢給秀秀姐送過了兩袋麻花後,想起師父交待的事情,就陪著陳靈均去了趟衣帶峰,帶著那位青梅觀仙子周瓊林壹起下山,那個懷抱著年幼白狐的劉雲潤,生平最喜歡湊熱鬧,也跟著去了落魄山,只不過黑炭丫頭每次想要摸壹摸那只小家夥,白狐就要縮起來發抖,這讓裴錢很沒面兒,心裏委屈巴巴,小東西怕什麽,膽兒賊小,書上不是有個說法叫集腋成裘嘛,她也就是想著剝了皮做件衣服肯定值錢,又不會真宰了妳。
朱斂在待客的時候,提醒裴錢可以去學塾念書了,裴錢理直氣壯,不理睬,說還要帶著周瓊林她們去秀秀姐姐的龍泉劍宗耍耍。
朱斂笑瞇瞇說那就給妳五天瞎玩的功夫,怎麽都該逛完了自家和阮姑娘的那些山頭。
裴錢開始跟朱斂討價還價,最後朱斂“勉為其難”地加了兩天,裴錢雀躍不已,覺得自己賺了。
其實當時陳平安跟朱斂的說法,是裴錢肯定要磨磨蹭蹭,那就讓她再拖延十天半個月,在那之後,就是綁著也要把她帶去學塾了。
所以說小狐貍碰上了老狐貍,還是差了道行。
前兩天裴錢走路帶風,樂呵個不停,看啥啥好看,手持行山杖,給周瓊林和劉雲潤帶路,這西邊大山,她熟。
早先攆狗,那麽多辛苦汗水可不是白出的。
在龍泉劍宗那邊,莫說是生了壹副玲瓏心竅的青梅觀仙子,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劉雲潤都很拘謹。尤其是當她們見到那個青衣女子後,傳說中聖人阮邛的獨女後,壹個比壹個老實,裴錢差點沒捧腹大笑,只好繃著臉,阮秀當時只是瞥了眼兩個陌生女子,就笑望向裴錢,裴錢壹路小跑過去,阮秀自然而然彎下腰,裴錢踮起腳跟,在秀秀姐姐耳邊竊竊私語說了壹句,師父不太喜歡她們的,死活不願她們去落魄山做客,但是師父對那啥衣帶峰壹個叫宋園的年輕修士,印象挺好,所以就讓我這個開山大弟子,領著她們來秀秀姐姐妳這邊逛逛。
阮秀笑了。
竟然停了打鐵鑄劍壹事,親自帶路,讓周瓊林和劉雲潤受寵若驚,尤其是前者,覺得光是這樁好似天上掉下來的福緣,就夠她回到南塘湖青梅觀後,贏得上上下下、裏裏外外、虛虛實實的無數好處了。只不過壹想到身邊這位始終笑瞇瞇的和善女子,是大驪王朝首席供奉聖人的獨女,就覺得回到青梅觀後的壹些嫻熟手段,要更加含蓄些,莫要將幸事變成禍事才對。
劉雲潤更加單純,有個地仙老祖的爺爺,也知道更多關於驪珠洞天的內幕,所以是打心眼仰慕這位身份高、故事多、原來脾氣還特別好的阮仙子。
如今已是大驪王朝眾人皆知的地仙董谷,對此也無可奈何,敢念叨幾句阮師姐的,也就師父了,關鍵還不管用。
這段時間,裴錢瘋玩了三天,過著神仙日子,等到第四天的時候,小黑炭就開始憂愁了,到了第五天的時候,已經病懨懨,第六天的時候,覺得天崩地裂,最後壹天,從衣帶峰那邊回來的路上,就開始耷拉著腦袋,拖著那根行山杖,鄭大風難得主動跟她打聲招呼,裴錢也只是應了壹聲,默默登山。
然後第二天,裴錢壹大早就主動跑去找朱老廚子,說她自個兒下山好了,又不會迷路。
朱斂答應了。
裴錢為了表示誠意,撒腿飛奔下山,只是等到稍稍遠離了落魄山地界後,就開始大搖大擺,十分悠閑了,去溪澗那邊瞅瞅有沒有魚兒,爬上樹去賞賞風景,到了小鎮那邊,也沒著急去騎龍巷,去了龍須河畔撿石子打水漂,累了就坐在那塊青色大石崖上嗑瓜子,壹直夜幕沈沈,才開開心心去了騎龍巷,結果當她看到門口坐在小板凳上的朱斂後,只覺得天打五雷轟。
裴錢立即假裝壹瘸壹拐,拄著那根行山杖,苦著臉道:“朱老廚子,下山的時候,走到半路,跑得太快了,摔了個狗吃屎,這會兒才走到哩。”
朱斂哦了壹聲,“沒事沒事,養傷要緊,我回頭就寫壹封信寄給妳師父,說妳傷了腿腳,暫時就別去學塾了。”
裴錢皺著臉,壹屁股坐在門檻上,鋪子裏邊櫃臺後邊的石柔,正在劈裏啪啦打著算盤,煩人得很,裴錢悶悶道:“明兒就去學塾,別說風吹雨打下暴雪,就是天上下刀子,也攔不住我。”
朱斂笑問道:“那是我送妳去學塾,還是讓妳的石柔姐姐送?”
裴錢想了想,擠出笑臉道:“讓石柔姐姐吧,朱老廚子妳在山上事兒多。”
不曾想石柔已經輕聲開口道:“我就不去了,還是讓他送妳去學塾吧。”
裴錢翻了個白眼,不講義氣的家夥,以後休想蹭吃自己的瓜子了。
石柔輕輕嘆息。
不是這點路都懶得走,而是她有些忌憚。
石柔確實打心底就不太願意去龍尾郡陳氏的學塾,哪怕當初戰戰兢兢走入了大隋山崖書院,其實石柔對於這類書聲瑯瑯的聖賢講學之地,十分排斥。既是身為鬼物的敬畏,也是壹種自卑。
但其實在這件事上,恰恰是陳平安對石柔觀感最好的壹點。
“穿著”壹件仙人遺蛻,石柔難免自得,所以當年在書院,她壹開始會覺得李寶瓶李槐這些孩子,以及於祿謝謝這些少年少女,不知輕重,看待那些孩子,石柔的視線中帶著居高臨下,當然,事後在崔東山那邊,石柔是吃足了苦頭。但是不提眼界壹事,只說石柔這份心境,以及對待書香之地的敬畏之心,彌足珍貴。
岑鴛機也壹樣,也有她自己都渾然不覺的可貴之處,登山之後,明知自己心目中的朱老神仙,只是陳平安這位年輕山主的老仆,撐死了就是高門府邸裏的那種管事,但是岑鴛機從頭到尾,對待朱斂,感恩之心,沒有絲毫減少,反而會壹直為老人打抱不平。
這些很容易被忽略的善意,就是陳平安希望裴錢自己去發現的可貴之處,別人身上的好。
陳平安不強求裴錢壹定要這麽做,但是壹定要知道。
陳平安吃飯幾乎從來不剩下半粒米飯,但是裴錢也好,鄭大風朱斂也罷,都沒這份講究,盛飯多了,桌上菜肴燒多了,吃不下了,那就“余著”,陳平安並不會刻意說什麽,甚至內心深處,也不覺得他們就壹定要改。
這是小事。
這又不是小事。
這同樣也是陳平安自己都不覺得是什麽可貴之處。
而這些,當年的顧璨和劉羨陽可能只是覺得與陳平安相處起來,舒服自在,哪怕明明知道陳平安他自己是壹個十分刻板、十分執拗的人。
但是在朱斂鄭大風這些“前輩”眼中,卻看得真切,只是不說罷了。
就像陳平安在壹些重要事情的選擇上,哪怕在旁人眼中,分明是他在付出和給予善意,卻壹定要先問過隋右邊,問石柔,問裴錢。
這種心平氣和,不是書上教的道理,甚至不是陳平安有心學來的,而是家風使然,以及好似藥罐子的苦日子,點點滴滴熬出來的好。
最後還是朱斂陪著裴錢去學塾。
壹大早,裴錢雙臂環胸,板著臉,對著壹桌子最心愛的家當發呆。
除了當下已經背在身上的小竹箱,桌上的行山杖,黃紙符箓,竹刀竹劍,竟然都不能帶!真是上個錘兒的學塾,念個錘兒的書,見個錘兒的夫子先生!
裴錢重重嘆了口氣,站起身,開了門,擡起頭,直到這壹刻,她覺得自己有些開竅,終於明白書上“雖千萬人吾往矣”這句聖賢道理的精髓了。
不過她偷偷藏了壹兜瓜子,夫子先生們講課的時候,她當然不敢,壹旦學塾跑去落魄山告狀,裴錢也知道自己不占理兒,到最後師父肯定不會幫自己的,可得閑的時候,總不能虧待自己吧?還不許自己找個沒人的地方嗑瓜子?
壹路上裴錢默不作聲,期間走街串巷,見著了壹只大白鵝,裴錢還沒做什麽,那只白鵝就開始亂竄逃難。
裴錢心情終於略好壹些,自己馬上就要離開江湖了,可還是有些難纏的存在,曉得自己的厲害。
朱斂將裴錢送到了學塾門口,說道:“多吵架,少打架。”
裴錢白眼道:“吵什麽吵,我就當個小啞巴好嘞。”
朱斂揮揮手。
裴錢有些不自在,兩條腿有點不聽使喚,不然明兒再念書?晚壹天而已,又不打緊。她偷偷轉過頭,結果看到朱斂還站在原地,裴錢就有些懊惱,這個老廚子真是閑得慌,趕緊回落魄山燒菜做飯去啊。
學塾這邊有位年紀輕輕的教書先生,早早等在那邊,面帶微笑。
那位落魄山年輕山主,已經與學塾打過招呼,為此兩位出身龍尾溪陳氏的學塾老夫子壹盤算,覺得事情不算小,就寄了封信回家族,是大公子陳松風親自回信,讓學塾這邊以禮相待,既不用如臨大敵,也無需故意討好,規矩不可少,但是壹些事情,可以酌情從寬處置。
裴錢其實不是怕生,不然早年她壹個屁大孩子,當年在大泉王朝邊境的狐兒鎮上,能夠拐騙得幾位經驗老道的捕頭團團轉,楞是沒敢說壹句重話,畢恭畢敬把她送回客棧?
裴錢只是純粹不喜歡念書而已。
那位年輕夫子介紹了壹下裴錢,只說是叫裴錢,來自騎龍巷。
當聽到諧音賠錢的“裴錢”這個有趣名字後,課堂內響起不少笑聲,年輕夫子皺了皺眉頭,負責傳道授業解惑的壹位老先生立即訓斥壹番,滿堂肅靜。
裴錢不在乎,眼角余光迅速壹瞥,模樣全記清楚了,心想妳們別落我手裏。
裴錢走到壹張空座位上,摘了竹箱放在課桌旁邊,開始裝模作樣聽課。
裴錢忍了兩堂課,昏昏欲睡,實在有些難熬,下課後逮住壹個機會,沒往學塾正門那邊走,躡手躡腳往側門去。
結果看到朱斂坐在路邊嗑瓜子。
裴錢擠出笑臉,故意左顧右盼,問道:“朱老廚子,妳幹嘛呢?”
朱斂嗑著瓜子,笑道:“守株待兔。”
裴錢笑哈哈道:“又不是深山老林,這裏哪來的小老弟。”
裴錢轉身就走。
這朱老廚子,陰魂不散哩,麽得法子,看來今天不宜翹課。
此後幾天,裴錢只要想跑路,就會見到朱斂。
到最後只好認命,學塾那邊,裴錢雖然年紀不小了,可是瞅著跟十來歲的孩子差不多,所以她現在的同窗們,也都真實歲數比她小不少。
裴錢開始習慣了學塾的念書生涯,夫子講課,她就聽著,左耳進右耳出,下了課,就雙臂環胸,閉目養神,誰都不搭理,壹個個傻了吧唧的,騙他們都麽得半點成就感。
這天裴錢又開始在課堂上神遊萬裏。
突然轉頭望去,片刻之後,來了壹位身穿儒衫的年輕公子哥,身邊有幾位管事情的老夫子陪同。
他們壹行人沒有停留,但是裴錢發現這個家夥,看了自己壹眼。
這天黃昏裏,裴錢拒絕了兩個小丫頭片子的邀請,孤零零壹個人背著小竹箱,飛奔回騎龍巷。
結果發現朱斂竟然又從落魄山跑來店鋪後院了,不但如此,那個先前在學塾瞅見的公子哥,也在,坐在那邊與朱老廚子說著笑呢。
裴錢背著小竹箱鞠躬行禮,“先生好。”
沒法子,師父行走江湖,很重禮數,她這個當開山大弟子的,不能讓別人誤以為自己的師父不會教徒弟。
年輕書生笑道:“妳就是裴錢吧,在學塾念書可還習慣?”
裴錢小雞啄米,眼神真誠,朗聲道:“好得很哩,先生們學問大,真應該去書院當君子賢人,同窗們讀書用功,以後肯定是壹個個進士老爺。”
石柔在櫃臺那邊忍著笑。
朱斂也不揭穿這個見風使舵墻頭草的看家本領。
年輕書生似乎有些不太適應。
這壹記馬屁有點大了,讓這位龍尾溪陳氏嫡孫不好接話,可孩子說話,總該是真誠的吧?又不能冷落了小姑娘的好心好意,遠道而來的陳松風,只好對她微笑點頭。
裴錢再次鞠躬,然後壹溜煙跑進自己屋子,輕輕關門,開始抄書,這件學塾之外的事情,反而是裴錢最認真用心的。
抄完書後,裴錢發現那個客人已經走了,朱斂還在院子裏邊坐著,懷裏捧著不少東西。
裴錢手持行山杖,練了壹通瘋魔劍法,站定後,問道:“找妳啥事?”
朱斂說道:“好事。”
裴錢眨了眨眼睛,“咋的,送錢來啦?”
朱斂笑道:“哎呦,妳這張嘴巴開過光吧,還真給妳說中了。”
裴錢問道:“能分錢不?”
“沒妳的份。”
朱斂懷捧三只盒子,擡起壹只袖子,晃了晃,搖頭道:“是妳師父的那個朋友,在婆娑洲求學的劉羨陽,托人給咱們落魄山送來了壹封信和三樣東西,後者兩送壹寄放,這封信上說了,其中送給少爺壹本書,書裏邊藏著壹抹萬金難買的‘翻書風’,然後送給泥瓶巷顧璨壹把神霄竹制成的法寶竹扇,說是顧璨從小膽子小,扇子可以壓勝世間所有生長於地底下的鬼魅精怪。至於最後壹樣,是劉羨陽聽說少爺有了自家山頭後,就將壹只品秩極高的吃墨魚,交由少爺保管飼養。”
裴錢笑逐顏開,伸出大拇指稱贊道:“這個劉羨陽,上道!不愧是我師父最要好的朋友,出手闊氣,做人不含糊!”
朱斂微笑道:“朋友之外,也是個聰明人,看來這趟遠遊求學,沒有白忙活。這樣才好,不然壹別多年,境遇各異,都與當年天壤之別了,再見面,聊什麽都不知道。”
裴錢問道:“那啥翻書風和吃墨魚,我能瞧壹瞧嗎?”
朱斂起身道:“翻書風動不得,以後少爺回了落魄山再說,至於那條比較耗神仙錢的吃墨魚,我先養著,等妳下次回了落魄山,可以過過眼癮。”
裴錢突然問道:“這筆錢,是咱們家裏出,還是那個劉羨陽掏了?”
朱斂笑道:“信上直白說了,讓少爺掏錢,說如今是大地主了,這點銀子別心疼,真心疼就忍著吧。”
裴錢怒道:“說得輕巧,趕緊將吃墨魚還回去,我和石柔姐姐在騎龍巷守著兩間鋪子,壹月才掙十幾兩銀子!”
朱斂斜眼道:“有本事妳自己與師父說去?”
裴錢立即擠出笑容,“飛劍傳訊,又要耗錢,說啥說,就這樣吧。這個劉羨陽,師父可能不好開口,以後我來說說他。”
朱斂嗤笑道:“就妳?到時候整座落魄山都能聞著妳的馬屁吧?”
裴錢坐在臺階上,悶不做聲。
朱斂也不管她,孩子嘛,都這樣,開心也壹天,憂愁也壹天。
此後落魄山那邊來了壹撥又壹撥的人。
便是朱斂都有些意外。
壹個是盧白象不但來了,這家夥屁股後頭還帶著兩個拖油瓶。
當時朱斂正在山門口陪著鄭大風曬太陽。
盧白象對
鄭大風不陌生,就自己搬了條板凳坐在壹旁。
讓那雙對自己師父“敬若神明”的姐弟,有些摸不著頭腦。
壹個糟老頭兒,壹個駝背漢子,見著了自己師父,也沒半點恭敬畏懼?
少年還好,斜背著壹桿木槍的少女便有些眼神冷意,本就鋒芒畢露的她,愈發有壹股生人勿近的意思。
盧白象不在乎這些,至於身邊那兩個,自然更不會計較。
壹番閑聊之後,原來盧白象在寶瓶洲的中南部那邊停步,先攏了壹夥邊境上走投無路的馬賊流寇,是壹個朱熒王朝最南邊藩屬國的亡國精騎,後來盧白象就帶著他們占了壹座山頭,是壹個江湖魔教門派的隱蔽老巢,與世隔絕,家底不俗,在此期間,盧白象就收了這對姐弟作為入室弟子,背著木桿長槍的英氣少女,名為元寶。弟弟叫元來,性情溫厚,是個不大不小的讀書種子,學武的天資根骨好,只是性情比起姐姐,遜色較多。
盧白象就當是路邊白撿的便宜,壹起帶來了落魄山長長見識,是回江湖,還是留在這邊山上,看兩個徒弟自己的選擇。
盧白象壹聽說陳平安剛剛離開落魄山,去往北俱蘆洲,有些遺憾。
少喝壹頓會心快意酒。
盧白象打算在落魄山待個把月。
山上宅子不缺,用朱斂的話說,就是如今家大業大。
朱斂讓盧白象自己上山去找宅子,他還要陪著大風兄弟聊聊。
盧白象笑著起身告辭,鄭大風讓盧白象有空就來這邊喝酒,盧白象自無不可,說壹定。
少女元寶冷哼壹聲。
少年元來有些靦腆。
登山之時,盧白象感慨萬分,此次來到這座下墜生根的驪珠福地,他所見所聞延伸出來的所思所想,自然不是兩個孩子能夠媲美的。
少女黑著臉,壹身鋒銳之氣。
少年壹直很怕這個殺伐果決的姐姐,都沒敢並排行走,師父走在最前邊,姐姐隨後,他墊底。
盧白象沒有轉頭,微笑道:“那個佝僂老人,叫朱斂,如今是壹位遠遊境武夫。”
少女覺得自己應該是聽錯了。
盧白象繼續道:“至於那個妳覺著色瞇瞇瞧妳的駝背漢子,叫鄭大風,我剛在老龍城壹間藥鋪認識他的時候,是山巔境武夫,只差壹步,甚至是半步,就差點成了十境武夫。”
元寶緊抿起嘴唇。
盧白象腰佩狹刀,壹身白衣,繼續登山,緩緩道:“跟妳說這些,不是要妳怕他們,師父也不會覺得與他們相處,有任何心虛,武道登頂壹事,師父還是有些信心的。所以我只是讓妳明白壹件事情,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以後想要硬氣說話,就得有足夠的本事,不然就是個笑話。妳丟自己的人,沒關系,丟了師父我的面子,壹次兩次還好,三次過後,我就會教妳怎麽當個弟子。”
元寶眉頭壹挑,“師父放心!總有壹天,師父會認為當年收了元寶做弟子,是對的!”
元來偷偷笑著。
這個從小就最喜歡爭強好勝的姐姐唉。
盧白象突然停步轉頭,俯瞰那個少女,“其它都好說,但是有件事,妳給我牢牢記住,以後見到了壹個叫陳平安的人,記得客氣些。”
元寶額頭滲出壹層細密汗水,點點頭,“記住了!”
在盧白象師徒三人住下後,由於落魄山山主不在,所以關於元寶元來計入“祖師堂”譜牒壹事,就只能暫時擱置。
在此事上,盧白象和朱斂如出壹轍,自己收了人帶到落魄山,就得記名在落魄山之下,無需商量。
此後又有師徒三人造訪落魄山。
是那目盲老道人,扛幡子的跛腳年輕人,以及那個昵稱小酒兒的圓臉少女。
不過他們三人是先去的騎龍巷鋪子,裴錢帶路,壹起回的落魄山。
目盲老道人內心還是有些惴惴不安,壹聽說陳平安不在山上,總覺得投靠壹事,不太靠譜了,可是與那位落魄山的朱管事壹合計後,心安許多,聊完之後,目盲老道人驚覺自己,似乎面子裏子竟然都有了,他如今還不算是落魄山的供奉,不過以清客身份領壹份仙家修士的薪俸,在騎龍巷的草頭鋪子那邊落腳,至於老道人的那對徒弟,等到躋身中五境後,才可以獲得清客身份,但是在這之前,落魄山會在錢財壹事上,對兩人多有補助,可以各自預支壹筆神仙錢,這些都好談。
既是人情往來,也是在商言商,兩不誤。
關鍵是他壹個老瞎子,都瞧得見壹份錦繡前程就在腳下。
這讓目盲老道人如同盛夏炎炎,喝了壹大碗冰酒,渾身舒坦。
下了落魄山的時候,走路都在飄。
畢竟那位落魄山的管事朱斂,怎麽勸都不聽,非要親自將他們壹路送到山門口才罷休。
裴錢依舊陪著師徒三人離開落魄山,往返跑這壹趟,也沒覺得辛苦,何況還能跟小白久別重逢,鬧鬧磕,挺好。
這會兒裴錢轉過頭去,看到那個老廚子,正雙手負後,緩緩登山。
裴錢撓撓頭,屹立在這個老廚子心湖中的那座高樓之上,好像多出壹個面容模糊的年輕人,書上有個詞語怎麽說來著,衣帶當風,反正大概就是那麽個意思了。
————
藕花福地,南苑國京城。
那條巷弄,陰雨綿綿。
壹位身材修長,人如美玉的青衫少年,撐著壹把老舊的油紙傘,緩緩而行。
他今天要去既是自己先生、又是南苑國國師的種秋那邊借書看,壹些這座天下其它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孤本書籍。
科舉壹事,種夫子已經坦言,殿試能否壹甲三名,還需看命,並且畢竟年紀太小,朝廷和陛下那邊也都有些顧慮,但是二甲靠前的名次,絕對不難。
所以他如今更多心思,不再全身心壓在科舉制藝之事上,他開始翻閱很多塵封已久的古書雜書。
種夫子與他談心之後,便任由他翻閱那部分私人藏書。
街巷拐角處,走出壹位多年未見的熟人。
他英俊至極,面帶微笑,望向撐傘少年。
壹手負後,手持折扇,輕輕拍打腹部。
陸擡。
天下最著名的陸公子。
少年露出燦爛笑容,快步走去。
這麽多年,種夫子偶爾提起這位離開京城後就不再露面的“外鄉人”,總是憂慮重重,非敵非友,又似敵似友,很復雜的關系。
可是對少年而言,這位陸先生,卻是很重要的存在,親近且尊敬。
陸擡打量了壹下青衫少年郎,嘖嘖道:“桃李春風壹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這句話,真是應景啊,小晴朗,我們十年沒見了吧?”
曹晴朗先收起傘,作揖行禮,再為陸擡撐傘,笑道:“我經常能夠聽到陸先生在江湖上的事跡。”
這十年的江湖和沙場,真是翻江倒海,腥風血雨。
這位陸先生已經壹統魔教,而他的幾位弟子,如今要麽是雄踞壹方的魔道巨擘,要麽塞外的邊軍砥柱,要麽是傳說中能夠呼風喚雨的國師。
然後陸先生就在前不久,正式約戰了天下第壹人,要去挑戰那位公認已經不輸魔頭丁嬰絲毫的超然存在,仙人俞真意。
十年,說短不短,說長不長。
世間因這位陸先生而起的恩怨情仇,其實有很多。
但是曹晴朗只是安心讀書和……默默修行,守著這條巷子,那棟祖宅。
陸擡擺擺手,示意無需為自己撐傘。
曹晴朗便挪開壹步,獨自撐傘,並沒有堅持。
與這位陸先生,從來無須客氣。
兩人壹起走在那條冷冷清清的大街上,陸擡笑問道:“有什麽打算嗎?”
曹晴朗微微將油紙傘擡高,後移,然後擡頭望去,“我想要走出去看壹看,去見壹見陳先生。”
陸擡笑道:“這可不容易,光靠讀書不行,就算妳學了種國師的拳,以及他幫妳找來的那點仙家零碎口訣,還是不太夠。”
曹晴朗微笑道:“書中自有白玉京,樓高四萬八千丈,仙人憑欄把芙蓉。”
陸擡轉頭望去,“這副傻樣,倒是很像他。”
曹晴朗終於流露出幾分與年齡相符的純稚之氣,雀躍道:“真的有點點像嗎?”
陸擡打趣道:“與他有幾分相似,值得這麽驕傲嗎?妳知不知道,妳如果在我和他的家鄉,是相當相當了不得的修道資質。他呢,才地仙之資,嗯,簡單來說,就是按照常理,他壹輩子的最高成就,不過是比現在的狗屁仙人俞真意,稍高壹兩籌。妳當年是年紀小,那會兒的藕花福地,又不如現在的靈氣漸長、適宜修行,所以他匆匆忙忙走了壹遭,才會顯得太風光,換成是現在,就要難很多了。”
曹晴朗搖搖頭,伸出手指,指向天幕最高處,這位青衫少年郎,神采飛揚,“陳先生在我心目中,高出天外又天外!”
陸擡啞然失笑。
好嘛,陳平安妳可以啊,走了趟觀道觀,竟然還有如此仰慕妳的小笨蛋。
陸擡正色道:“知不知道哪怕是妳們家鄉這邊的飛升壹事,依舊風險極大。”
曹晴朗點點頭,“所以如果將來某天,我與先賢們壹樣失敗了,還要勞煩陸先生幫我捎句話,就說‘曹晴朗這麽多年,過得很好,就是有些想念先生’。”
陸擡嘆了口氣,清脆壹聲,收起折扇,使勁在曹晴朗腦袋上壹砸,“有本事自己與他說去!”
曹晴朗壹手撐傘,壹手摸頭,無奈道:“這就又不如先生了。”
————
骸骨灘渡船已經在長春宮停靠之後又升空。
對方依舊沒有出現。
陳平安不急。
依舊練拳。
在跨洲渡船即將駛出寶瓶洲版圖之際,陳平安收起拳樁,走去開門,廊道那邊,走來壹位玲瓏小巧的宮裝婦人,以及壹位沒有身穿龍袍的年輕皇帝,和壹個陳平安更熟悉的人,墨家遊俠兒,橫劍在身後的許弱。
陳平安開了門,沒有站在門口迎接,假裝三個都不認識。
走回屋內,陳平安站在桌旁,倒也沒率先落座。
三人走入屋內後,那位婦人徑直走到桌對面,笑著伸手,“陳公子請坐。”
陳平安笑了笑。
那個年輕人滿臉笑意,卻不說話,微微側身,只是那麽直直看著從泥瓶巷混到落魄山上去的同齡人。
許弱輕聲笑道:“陳平安,好久不見。”
陳平安這才抱拳道:“許先生,好久不見。”
小小屋內,氣氛可謂詭譎。
婦人掩嘴嬌笑,“咱們這是做什麽呢,都坐吧,說來說去,還不是自家人,咱們呀,都別客套了。”
只不過當四人都落座後,就又開始氛圍凝重起來。
許弱已經開始閉目養神。
如今已經等於坐擁寶瓶洲半壁江山的大驪新帝宋和,則自顧自打量四周,跨洲渡船,這還是他第壹次登船,初看瞧著有些新奇,再看也就那樣了。
從大驪娘娘變成大驪太後的雍容婦人,則笑望向坐在對面的青衫男子,開口第壹句話就是暗藏玄機的套近乎,“我家睦兒在泥瓶巷那些年,多虧陳先生擔待了。”
陳平安微笑道:“還好。”
從神色到措辭,滴水不漏,談不上什麽大不敬,也絕對談不上半點恭敬。
只不過陳平安心中則罵了壹句好妳娘的好。
許弱嘴角微微翹起,又快快抹去,壹閃而逝,無人察覺。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書客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