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下車

　　看到這輛壹晃而過的卡車，我的右眼皮竟然不受控制地跳了幾下。這還不算，想不到的是孫胖子突然坐立不安起來，他表情古怪地將頭探出了窗外，眺望著前面的路段，就看了壹眼，就猛地撤回身子對著蕭和尚喊了壹聲：“停車！”
　　“什麽？”蕭和尚楞了壹下，壹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孫胖子有點急了，他大吼了壹聲：“停車！出事了！”
　　蕭和尚這時才明白過來：“出什麽事了？”說話的時候，他已經走到車窗邊，像剛才孫胖子那樣把頭探出去，借著火車頭的燈光看向前面黑漆漆的鐵軌，“小胖子，妳這是看見什麽了？我怎麽看不出來出了什麽……他大爺的！”話說了壹半，蕭和尚終於看見什麽地方不對了，他跑到控制臺前，對著控制臺上的麥克風吼道，“停車！立即停車！前面沒路了，鐵軌讓人扒了！”
　　好在火車開得很慢，剎車之後便穩穩地停住。我扒著車窗向前面望過去，大約在前面三四百米的位置上，兩行平行的鐵軌竟然少了壹根。火車司機已經下車去查看了，好在發現得早，要不然火車就這麽壹直開過去，不翻車才怪。我這時才反應過來，剛才那輛卡車上面載著的是壹截鐵軌。
　　蕭和尚的眉毛擰成了壹個疙瘩，他瞅了壹眼孫胖子，說道：“小胖子，妳怎麽知道鐵軌被人扒了？”孫胖子這時也有點發楞，聽見蕭和尚問他，孫胖子眨巴眨巴眼睛，說道：“不是我說，怎麽說我當警察的時候也幹過幾年的臥底，別的不行，要是論起警惕性來，民調局裏我認第二，沒有人敢認第壹。”蕭和尚哼了壹聲，他不相信孫胖子的胡說八道，剛想說孫胖子幾句的時候，他的電話響了起來。
　　趁著蕭和尚打電話的時候，我對孫胖子說道：“大聖，妳的眼力倒是見長，這麽遠的距離又是在火車上，就是我也得看壹會兒才能看明白是出了什麽事情。”
　　“眼力見長個屁。”孫胖子低聲對我說道：“老蕭喊鐵軌被扒了之前，我壓根兒就不知道是出了什麽事。”說到這裏，孫胖子看了壹眼正皺著眉頭打電話的蕭和尚，繼續向我說道，“就是剛才妳和老蕭說話的時候，我突然沒來由的突然壹陣心悸，本來想開窗透透氣的，哪想到這個窗戶壹打開，心裏更難受，這個感覺我從小到大就有過幾次，每次家裏家外都要死幾個人，從來沒有失誤過。我是‘感覺’要出大事，才提醒老蕭的。”
　　我聽了孫胖子的話，心裏開始考慮是不是這次任務完成之後，找高亮去說說，該換個搭檔了。這時，蕭和尚的電話已經打完了，火車司機那邊也打來電話報告前面鐵軌的狀況：前方鐵路設施損壞嚴重，無法繼續行駛火車。
　　蕭和尚看著少了半截的鐵軌，被氣樂了起來：“這都是些什麽人？扒火車搶劫的不算，還有扒鐵軌的。我快七十的人了，還是第壹次聽說有扒鐵軌的，那個大家夥上千斤，偷它有什麽用？”（後來偷鐵軌的事件在第二天就被當地派出所破獲，偷鐵軌的主謀也不是外人，是之前上來搶枉死鬼的甥舅三人的親戚，論起來也得管那個半大老頭叫點好聽的，他惦記這條接近荒廢的鐵路也有些年頭了，本來以為不會再有火車在上面行駛，沒想到剛剛帶人撬了鐵軌，回程的時候就有壹列火車開了過來。）
　　這時，車廂的前門被打開了，閩天緣拄著拐杖走了過來，看上去他的表情顯得有些急躁，連門都沒敲就直接過來，他完全無視我和孫胖子，進了車廂直奔蕭和尚，說道：“蕭顧問，前面怎麽連鐵軌都沒有了？再過幾個小時天就亮了，妳們民調局的這次行動是不是要終止了？”蕭和尚不冷不熱地看了他壹眼，說道：“誰說這次行動要終止的？眼看就要到目的地了，妳以為我們這趟能白來嗎？”
　　閩天緣沒有聽明白蕭和尚的意思，蕭顧問繼續說道：“這裏已經過了散陰地的範圍，所有的魂魄下車之後都不會受到散陰的影響，前面再有不到兩公裏就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地，不到兩公裏，妳這速度半個小時能到吧？”他說完，不再理會閩天緣，回頭打開對應各個車廂的麥克風，說道，“前方鐵路出現故障，各車廂調查員帶領各自車廂魂魄下車……”
　　各個車廂的調查員和魂魄都開始陸陸續續地下了火車，這時，蕭和尚的電話又響了，打來電話的是和我們同壹車廂的熊萬毅，他的大嗓門兒我在壹旁都能聽得到：“蕭顧問，我這裏還有三個活寶怎麽辦？”蕭和尚想起那三個人倒黴時的樣子，不由自主地樂了壹下，有些幸災樂禍地說道：“帶上，都帶上，看看妳們高局長怎麽處理。”
　　看著車廂外的魂魄越聚越多，這些魂魄下了火車，身體就開始變得虛幻起來，在我眼中尚且如此，那在壹般人眼中怕更是這樣。大多數的調查員已經圍在了外圈，我和孫胖子要下車給他們搭把手，還沒開車廂門就被蕭和尚叫住：“妳們倆等壹下，這裏還有點東西壹起拿下去。”說著，蕭顧問拉開了車廂中間的帷幔，裏面除了幾只箱子之外，就是掛在車廂頂部的無數根大拇指粗細的紅色布條，這些布條掛在車頂壹直垂到地面上。
　　我抓了壹把布條在手中端詳起來，這些布條上面的紅色染料染色不均，看上去竟然像是用朱砂漿染的，在布條上面還密密麻麻地寫著道家的經文。我現在知道為什麽把肖三達安置在這裏了。在歐陽偏左那裏見過類似的布條，倒是聽他說過這樣的布條是用來禁錮魂魄靈類的，可惜當時沒有打聽具體的用法，總不會用它來捆綁沒有實體的鬼魂吧？
　　在蕭和尚的示意下，我和孫胖子兩人將這些布條都扯了下來，拿到車廂外面，分給了眾調查員。他們也顯然不是第壹次接觸這些布條，拿到這些布條後也不見誰問壹聲，就隨便拿起兩根布條，找出首尾將布條系在壹起。隨後蕭和尚又帶出來壹個小小的箱子，裏面滿滿地裝著上百枚拴著紅繩的銅錢，將兩根系好的布條在打結的位置拴了壹枚銅錢。之後又將系過壹次的布條分成五份，系成五個巨大的布條圓圈，每個圓圈都沒有收口，由此處將眾魂魄趕了進去。我和孫胖子也搭不上手，只是在旁邊看著。
　　這個時候，從最後壹節車廂那邊走過來幾個人，開始我並沒有註意到這幾個人，等到他們走得近了，才看清是熊萬毅帶著那甥舅三人組過來了。這時候的甥舅三人和剛才明顯不壹樣，他們三個人的臉上已經沒有了驚恐的表情，看上去竟然有些興奮。剛才被流彈打中的傷口被包紮處理過，不再流血了。但是他們走路的姿勢還是很別扭，就像喝醉了壹樣，壹晃壹晃的不說，還有些順拐。
　　這幾個人走過來，孫胖子笑嘻嘻地對熊萬毅說道：“熊玩意兒，妳給他們三個吃興奮劑了嗎？睡了壹覺就不知道害怕了？”熊萬毅斜了壹眼孫胖子，說道：“孫胖子，以後別說妳是混民調局的，說了丟我們的人。”孫胖子還想要說什麽，被我壹把攔住：“大聖，別丟人了，他們三個人上身了。”這時我已經發現這三個人的身體裏面分別多了壹個不屬於他們的魂魄，其中壹個就是當年差點附了我身體的水鬼。三個人的身體被外來戶主導著。
　　“傷腎？嚇壹下還能把腎……妳說他們三個被上身了？”孫胖子的天眼差點意思，他後退了壹步，睜大眼睛看著甥舅三人，也不知道到底看出了什麽沒有。我掏出香煙，分了孫胖子和熊萬毅壹支，還沒等掏火機，就聽見那個叫棒槌的喊了壹聲：“政府，我這兒有火。”說話的時候他已經在口袋裏翻出來壹個打火機，輪流給我們點上了火，“政府，有什麽雜七雜八的活兒您說壹聲……”
　　被壹個上身的鬼魂這麽招呼著，我壹時還不太適應，我看著熊萬毅說道：“老熊，隨便讓它們附身，這合適嗎？”
　　“妳以為我想啊？不這麽幹他們能下來嗎？”熊萬毅吐了個煙圈兒後，指著現在正壹臉媚笑的“棒槌。”說道，“這個棒槌剛才壹醒過來就尿褲了，不知道是不是嚇傻了，哭著叫媽要回家，就這素質還當劫匪、搶火車。那個老東西和二楞子也嚇蒙了，別說走路了，站都站不起來。那邊蕭顧問又壹定要帶上他倆，我也是給逼急了，才選了三個老實壹點的魂魄，沖了體才能把他們帶下來。”
　　孫胖子看著棒槌覺得新鮮，回頭對熊萬毅說道：“熊玩意兒，不是我說，這壹口壹個政府叫的，這哥們兒怎麽這麽懂事兒？”熊萬毅說道：“他是個偷兒，判了五年，第壹年就坐不住了，挖地道越獄，挖到了自來水管，也是他倒黴，那麽巧自來水管爆了。越獄挖地道被淹死的恐怕他是第壹個人了。”
　　壹支香煙剛剛抽完，那邊的魂魄已經差不多都進了五個布條圈裏面，布條圈的口已經被系死。周圍每隔三四米就站了壹個調查員，已經拉起來布條圈，隨時可以前行。這時閩天緣也下了火車，他倒沒有多事，也不說話，獨自站在靠前的位置，等著我們下壹步的動作。蕭和尚來回地檢查壹遍，走到我們的近前時，我湊過去對他說道：“老蕭，林楓怎麽辦？還有老莫，他心臟不好，能和我們壹起走嗎？”
　　“沒事，我安排好了。”蕭和尚邊走邊說道，“小莫沒什麽事了，我讓他留下照看林楓，高亮那裏我也打了電話了，他也找人過來了。”看著周圍沒什麽人，我壓低了聲音說道：“林楓現在可是壹點抵抗力都沒有，要是再出什麽事，就壹個老莫……”蕭和尚聽到我這麽說，突然停下了腳步，看了我壹眼，隨後又把目光集中到林楓的車廂，低聲對我說道：“我們不在這裏，林楓自然就安全了，要是想讓林楓死，剛才他就死了。”說完，他沖著面前這詭異的隊伍說道，“走吧，壹直往前走，不用壹個小時就能到了！”
　　在正常人的眼裏，這絕對是壹個詭異的隊伍，百十來個人分成了五隊。每隊人的手裏都拉扯著根繩子，這些繩子圍成了五個超大圓圈，這百十來個人就這麽壹直向前走著，偶爾會看到有人向圓圈裏面呵斥壹句：“裏面點，妳不想投胎了嗎？”
　　其實我懷疑不需要這個禁錮魂魄的法陣，這些魂魄都會相當合作，沒有壹點想要逃脫的意思。就連那三個占了甥舅三人組身體的魂魄，雖然沒有進入圈子裏，但是它們都緊緊地跟在我們的身後，看樣子它們更想早壹點到達目的地。
　　蕭和尚和閩天緣走在前面開路，我、孫胖子和熊萬毅走在隊伍的最後面。向前走了沒有多久，就看見迎面開過來壹輛汽車，裏面坐著丘不老和他手下的幾名調查員。汽車開到近前，丘主任看見了蕭和尚，便從車上跳了下去，耳語了幾句，丘不老也進入我們的隊伍當中，那輛汽車帶著剩下的調查員繼續向後面火車的位置開去，看樣子他們是去接林楓和老莫的。
　　順著鐵道繼續向前走，這時，鐵軌兩側的土地開始變得荒蕪起來，越往前走，土地荒蕪得越厲害，沒有多久周圍的土地已經可以用寸草不生來形容了。“差不多快到了吧？不是我說，妳們看看旁邊這地，就說現在是冬天吧，可是連棵樹也沒有，這壹眼看過去都是黑乎乎的，看著就瘆得慌。辣子，妳看那片地，連棵草都不長，光禿禿的還打了霜。”
　　“政府，那個不是霜，是堿。”棒槌小心翼翼地糾正了孫胖子的話，看到孫胖子沒有生氣的意思，他好像受到了鼓勵，繼續說道，“政府，這種堿是鬼堿，陰氣特別重的地方晚上才會出現，早上壹見太陽就像霜壹樣地化了。壹般看見了鬼堿，就是到了鬼門關了。”
　　棒槌說的事情我在資料室裏沒有見過，看來這個好像是它們魂魄之間才知道的。果然，又走了二十多分鐘，走到了鐵軌的盡頭。我們這群人終於停止了腳步，鐵軌的盡頭是在壹座山腳之下；準確點說，是在壹片懸崖峭壁之下。和剛才那壹路壹樣，這懸崖下面也是寸草不生的，從上到下是壹面類似石灰巖壹樣的巖體。高亮壹幹人已經等在那裏了，他和其他幾位主任壹起，正站在懸崖腳下。遠處停著幾輛汽車，有幾個調查員正蹲在地上燒著紙錢，剩下的調查員正在搭幾個巨大的黑色帳篷，他們已經搭好了兩座，看樣子最少還要再搭幾座帳篷。在他們身後的山墻上，竟然有壹扇門鑲嵌在那裏。歐陽偏左正跪在門前，口中念念有詞，只是聽不清他在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