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妳若安好，便是晴天

　　之前為了防蟲撕咬，我全身穿得厚實，如今壹跌入河中，衣服裏面浸滿了水，立刻就感到整個人仿佛重了無數倍，重力將我狠狠扯入到水中去。有水流將我朝著下遊沖擊，在經過最開始的驚慌之後，我立刻被這冰冷的水給刺激得頭腦清明。冷靜下來之後，我使勁壹用力，將頭顱露出水面，貪婪地呼吸了壹下新鮮的空氣，然後看到水面上光亮四處晃，有很多聲音在我耳朵邊晃蕩著。
　　我耳朵進水，聽得並不真切，看見左手邊有壹物浮沈，正是羅福安。
　　這邊水流激蕩，河寬不過四五米，而且岸上有好幾個人都將手伸了過來。我將羅福安給奮力推往岸邊去，當看到吳剛將被灌得七暈八素的羅福安給拽到之後，才轉過頭來找雜毛小道。黑漆漆的河面，哪裏還有雜毛小道的身影？我使勁甩了甩頭，感覺無數的水從我脖子縫裏灌進去，身子越發地沈重了，不過也聽到了岸邊的人朝我叫喊：“陸左，小心……”
　　“快上來啊……快、快！”
　　“小心後面！”
　　我朝著他們指的方向看去，剛壹擡頭，見看到壹道黑影朝我甩來。啪——我的礦工帽被重重敲中，如遭雷轟，瞬間就朝著水底沈去。我頓時眼前壹黑，意識在短暫之間就喪失過去。遊離了半天，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陡然發現自己脫離了水面，被高高舉在了空中。
　　我往下瞧去，只見自己腰被壹根黏乎乎的巨大觸手給纏住，勒得我呼吸不過氣來，而這觸手的末端，是黑沈沈的水面。
　　我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對於未知，對於死亡。
　　槍聲在瞬間就爆起來，在這狹窄的空間裏回蕩，岸邊的人紛紛朝水底射擊，我看到被手電筒的光所照耀的水面上出現了壹團又壹團的紅色血暈，然後我被緩緩地朝著岸邊移去，擋住了子彈的方向。
　　吳剛扯著嗓子喊停火，不要誤傷。
　　槍聲停止之後，四周陷入了死壹樣的沈寂。
　　接著水面不斷地有泡泡冒上來，咕嘟咕嘟，巨大的水泡在浮現之後炸響，我離水面兩米高，腰間被緊緊勒住，氣都喘不勻稱，四肢無力地低垂著。
　　有壹個巨大的黑影在水面下遊弋，那根巨大的觸角如風中的柳條搖動，而我，則象壹個繈褓中的嬰孩，壹點氣力都沒有。
　　接著，水面上嘩嘩地響著，在這安靜得過分的空間裏，逐漸地浮現出壹個巨大的獸頭來，這頭看得不清晰，蒜瓣鼻，嘴巴略長，其余的細節都給掩藏在碧綠的水草中去。這東西足足有小汽車的車頭那麽大，嘴巴壹張，雪亮的利齒在電筒的照耀下，錚亮，有很腥臭的味道，從鼻尖直沖到我的天靈蓋上，是翻年的臭鹹魚味。
　　我肚子中壹片翻騰，終於忍耐不住，哇的壹下，隔夜飯都全部吐了出來。
　　餿臭的嘔吐物盡數掉進了這東西的嘴裏面，它咀嚼著，興奮得渾身直抖。
　　由於角度的緣故，我並不能夠看見這東西的全貌，但是也知道下面這怪物，即是楊操口中那個形似於章魚壹般的鮨魚，《山海經》中的古怪生物。
　　它不在江湖，卻隱藏在這溶洞下面的地下河裏。
　　似乎很享受我顫抖和絕望的恐懼，它嚶嚶地笑，如同嬰兒在哭泣，在它頷下有兩根長達四米的細小觸須，不斷地撩撥著我的身體，滑過我裸露在外的肌膚，調戲，將它身體中的陰冷，壹點點地傳遞到我的心中來。
　　楊操在對岸大聲喊：“陸左，深呼吸，不要讓妳心中的怒火和恐懼露出來，它是沖著妳身上那如同實質的印記來的，別……”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過程。
　　在那壹刻，全身沒有氣力的我沒有幻想著自己能夠逃出這怪物的吞食，只是希望它能夠利索壹點，別讓老子久等了。終於，它決定要吃我了，水面下的觸手將我緩緩地移到了它張開的大嘴之上。
　　狗日的故意讓我害怕，移動得也慢，壹點點，壹點點……
　　我心中的恐懼也在緩慢爬升，攀至最高峰。
　　突然之間，在這巨大頭顱的旁邊，冒出了壹朵白色的水花來。而這水花的正中間，是手持著“人腳獾骨刀符”的雜毛小道。這個在我印象中是個旱鴨子的家夥，毫不猶豫地將骨刀符高高擡起，果斷而強勢地插入了鮨魚的眼睛處。
　　好驚艷的壹刀。
　　好不可思議的壹刀。
　　壹個平日裏是旱鴨子的雜毛小道，他竟然能夠在跌落下橋之後，秘密潛伏在水下，瞞過了已近成妖得的鮨魚所有的探知，悄悄接近，然後在最關鍵的時候，突然暴起，以壹往無前的氣勢，準確擊中敵人的要害。
　　轟……隆隆……
　　那人腳獾骨刀符壹插入鮨魚水草糊滿的玻璃體中，立刻爆發出壹股雷鳴壹般的響聲，壹陣又壹陣。
　　而就在這個時刻，從對岸潑來了壹軟袋子，砸在了鮨魚的傷口處，黑煙頓冒。
　　接著我便沒有再看到什麽，只感覺天旋地轉，自己被水裏、空中地甩來甩去，強烈的失重和超重在瞬間轉換，讓我感覺仿佛世界末日將要來臨了。所有的壹切戰鬥都與我無關，我的世界壹片混亂，任由自己的慘叫聲在空間裏回蕩。
　　暈……暈……暈……
　　這不是我太弱小，也不是我太懦弱。
　　這根本就不是壹個級別的戰鬥。
　　在那壹瞬間，我突然明白了雜毛小道每每談及黃山龍蟒事件之時，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那種濃濃的悲哀。不是我不去戰鬥，而是在“它”面前，我只是螻蟻。
　　仿佛過了壹個世紀，當我以為我要死去的時候，感覺到被勒得發麻發脹的腰間壹松，大量的空氣灌入我的肺間，接著我的身體開始加速，所有的景物，包括黑暗，都在朝著前方飛速前進。
　　我被甩出去了，重重地朝著山石巖壁間撞去。
　　我來不及思考什麽，唯有徒勞地伸展四肢，讓自己的受力面積增加，減緩壓力。然而我其實明白，我將在下壹刻，變成壹灘肉泥的存在。
　　如同劉警官壹般。
　　我要死了麽？
　　……
　　沒有，很快，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飛行速度開始變慢，盡管這變化並不明顯，但是我感受到了相反的力量，灌註到我的身體裏。在壹瞬間，我終於接觸到巖壁之上，傳來的並不是堅硬的撞擊感，而是巨大的柔軟緩沖。
　　接著，我軟軟地滑落在地上，雖然五臟六腑都移了位，暈頭脹腦、筋骨松散，但是胸中還是有壹口氣，證明我還活著。
　　我急忙扭轉過頭去，只見我與那巖壁之間，夾雜著壹個近乎透明的靈體。
　　是朵朵，虛弱得如同壹縷輕煙壹般的朵朵，柔弱到我只要伸出手壹掐，她就要消失的境地。朵朵是鬼妖之體，也修行了近壹年的時間，然而面對這壹撞之力，竟然都差壹點兒灰飛煙滅，由此可見，如果不是朵朵給我擋住了這壹記，我估計就已經成為了壹堆碎骨爛肉。
　　朵朵用自己的生命，來救我！
　　她見我安好，臉上漾起了淡淡地微笑，艱難地說了壹句話，便鉆進了我胸口處的槐木牌中：“太好了，陸左哥哥沒事了，朵朵就放心了……好困！”
　　我來不及心痛，便感覺雙手被人緊緊壹拽，整個身子都騰了起來，然後飛速往黑暗中移去，整個空間裏都是憤怒的嬰兒啼哭聲，以及壹聲又壹聲的水爆與撞擊。
　　足足跑了好長壹段路，那聲音變得有些遙遠而又飄渺，抓著我手的人才將我放下來，拍著我的臉，使勁喊：“陸左，陸左，醒壹醒，醒壹醒……”我勉力睜開眼睛，想說話，卻感覺胸腔肺部，火辣辣地疼。我面前的人影用電筒照著我的瞳孔觀察了壹下，刺眼得要死，我拼命地眨眼，是楊操。他點點頭，又伸出手，說這是幾？我感覺胸中壹陣血氣翻湧，有東西往上冒，喉嚨裏癢癢的，壹吐，大股大股的血就流了出來。
　　我說我操！
　　楊操笑了，對著旁邊的人說這個沒事了。立刻湊了兩張臉過來，壹個是馬海波，壹個是戰士小周，沖我直樂呵。我艱難地爬起來，扭頭張望，說老蕭呢？壹個有氣無力地聲音從左邊傳來：“老子在這裏呢！”我轉頭壹看，只見壹身濕漉漉的雜毛小道披頭散發地躺在地上，他旁邊的吳剛和另外壹個戰士也累得直趴在地上喘氣。在他旁邊是那個面癱婦女，冷峻地摻著瑟瑟發抖的羅福安——這個女人倒也是有些真本事，兩百來斤的純爺們她扛著就飛奔。
　　除此之外，還有小張和他的觀察手在持槍警戒。
　　這真是奇跡，在河中遭受到那恐怖鮨魚的攻擊，我們竟然沒有出現壹個人的死亡！我驚喜莫名，在馬海波的攙扶下坐了起來，才發現自己正處於壹個很空曠的巖洞之中，視線的盡頭，是壹個造型古樸的石門。我踢了壹踢躺在地上的雜毛小道，笑道：“莫非過了這道門，我們就能夠出去了？”
　　被我踢到的雜毛小道並沒有回話，他的臉逐漸地變成了綠色，突然翻身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出了粘稠的綠色液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