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章 生死博弈

　　頭號壯漢果然如收割者大人所言，並沒有註意到葉子。
　　或者說，所有紅眼鼠民，都將充滿殺氣的目光，死死釘在最強壯的那些人身上。
　　強者想要多搶幾枚油炸曼陀羅果實。
　　弱者則用眼神交流，想要聯合起來對付強者。
　　哪怕幾個人能分享壹份食物，也有了活下去的機會。
　　在這種情況下，葉子仗著身手靈活，很輕易就潛入人群中。
　　這時候，終於有人發現了他的存在。
　　發出又驚又怒的吼叫。
　　這些人害怕葉子。
　　當然不是“遭遇猛獸”的那種害怕。
　　而是“踩到狗屎”的這種害怕。
　　圖蘭人最鄙夷懦夫。
　　而且認為，怯懦是壹種疾病，會傳染的。
　　鼠民體內，原本就流淌著怯懦的血液。
　　就像禿子格外敏感別人說“頭發”壹樣。
　　渴望成為角鬥士，哪怕是角鬥場上的消耗品，來改變命運的紅眼鼠民們，也格外忌諱和葉子這種懦夫中的懦夫，攪和在壹起。
　　更別提他剛剛還大哭壹場。
　　現在臉上都殘留著淚痕。
　　誰要是被他觸碰到，簡直要倒黴三天三夜的。
　　立刻有紅眼鼠民大吼壹聲，掄起大腳，朝葉子的腰眼重重踢來。
　　葉子腦中靈光壹閃，裝作驚慌失措，不躲不閃的樣子，硬生生挨了壹腳。
　　卻利用體內閃閃發亮的線段和箭頭，將血肉組織變得如橡膠壹樣柔軟，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量，朝人群深處撞過去。
　　這就像是在糞坑裏壹石激起千層浪。
　　跌入人群的葉子引發了壹場大亂。
　　誰都不想觸碰這個會傳播瘟疫的懦夫。
　　不是拼命推搡，試圖將別人推到葉子和自己中間，充當肉盾。
　　就是避無可避，被葉子結結實實地撞了個滿懷，只能泄憤似地拳打腳踢。
　　少年縮著腦袋，壹聲不吭，死死含住嘴裏的汙水，忍受無數拳腳如疾風驟雨般落到自己身上。
　　心中卻壹片清澈，想到了在暴風雨來臨時，爬到村子裏最高的曼陀羅樹上。
　　想要在劇烈搖晃的枝椏上如履平地。
　　秘訣是用心感知從不同方向湧來的力量，讓血液和風暴以同樣的節奏波動，讓力量成為朋友而不是敵人。
　　少年像是慌不擇路，朝頭號壯漢的方向逃去。
　　又有人在他身後重重踹了壹腳，幫他加速，踉蹌著撞向頭號壯漢。
　　少年已經鼻青臉腫，失去平衡，眼看就要向前跌倒，撞在頭號壯漢最堅硬的膝蓋骨上。
　　頭號壯漢微微皺眉，顯然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插曲。
　　但他也沒將少年放在眼裏，下意識掄起膝蓋，想把少年砸個滿臉曼陀羅花開，順便把少年砸飛出去。
　　“就是現在！
　　“收割者大人說的沒錯，引誘敵人，做出妳想要的攻擊！
　　“這就是我想要的節奏！”
　　葉子眼底星芒壹閃。
　　隱藏在汙水中的雙腿瞬間膨脹壹輪。
　　兩個小腿肚子更像是熟透了的曼陀羅果壹樣炸裂開來。
　　轟出爆炸性的力量。
　　速度飆至極限。
　　右臂如血蹄武士的牛尾長鞭般，猛地甩了出去，在甩動過程中，瞬間暴長壹倍，令末端速度變得無比驚人。
　　頭號壯漢的眼神瞬間凝固。
　　下意識擡起比葉子大腿還粗的胳膊格擋。
　　但他沒想到葉子的手臂竟然能變得柔弱無骨。
　　被格擋之後，非但沒有停止攻勢，反而以他的手肘為支點，從他背後繞了過來，刺向他的肝區。
　　唰！
　　隱藏在葉子指間的獠牙，在頭號壯漢的肝區上面，劃出壹道鮮血淋漓的傷口。
　　以圖蘭人的標準來衡量，這並不是多麽要命的傷害。
　　但剛剛還兇神惡煞的頭號壯漢，卻流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
　　“收割者大人又說對了，這家夥的這個部位，特別怕痛！”
　　葉子壹邊想著，壹邊蜷縮身體，抱著腦袋就從右側，朝頭號壯漢懷裏撞去。
　　他的右側正是頭號壯漢的左側。
　　地牢裏的空間原本就不大。
　　孟超和葉子所在的角落，是地勢最低，汙水最深，光線最暗的地方，沒有鼠民願意待在那裏，他們才能偷得壹絲清靜。
　　頭號壯漢所在的牢房中央，不但地勢最高，最幹凈和清爽，而且每次投放的油炸曼陀羅果實，大多都是從中間漏下來。
　　自然，這裏都被最強壯的鼠民，擠得滿滿當當。
　　就算平時懼怕頭號壯漢的兇悍，沒人敢貼在他的身旁。
　　但到了爭搶油炸曼陀羅果實的時候，還有壹搏之力的紅眼鼠民們就管不了這麽許多了。
　　更別提葉子制造的混亂，在紅眼鼠民中間掀起人浪，很多人都想渾水摸魚，拼命擠到牢房正中央來碰運氣。
　　結果就是頭號壯漢身邊擠滿了人。
　　猝不及防的情況下，他很難轉身，用自己格外強壯的右臂和右肩來對付少年。
　　更何況，也沒有這個必要。
　　頭號壯漢臉上浮現出了殘忍的微笑。
　　過去幾天，他已經用畸形膨脹的右肩和右臂幹掉了不少不長眼的家夥。
　　這小子也是意識到了這壹點，所以才選擇，從自己的左側發起進攻吧？
　　但這小子壹定猜不到，自己的左手比右手更可怕啊！
　　頭號壯漢這樣想著，整條左臂上頓時浮現並纏滿了粗大的青筋。
　　指關節“劈啪”作響的同時，更有壹節節指骨暴突出來，令他的左手變得如鷹爪般恐怖。
　　更別提，指甲都在瞬間變長，像是壹枚枚染血的獠牙。
　　他雙目圓睜，暴喝壹聲，殺氣如巖漿爆發，高高舉起左臂，如張開血盆大口般叉開五指，試圖朝少年的面部狠狠抓下來，抓爛少年的臉，摳出少年的眼珠子，作為冒犯自己的代價。
　　噗！
　　卻沒料到，少年非但沒有被他的殺氣震懾，反而朝他的雙眼，噴出壹團水霧。
　　如果葉子的腮幫子鼓鼓囊囊，壹照面就噴出汙水的話，頭號壯漢肯定有所防備。
　　但他怎麽都沒想到，被人拳打腳踢了這麽久的少年，嘴裏竟然始終含著壹口水。
　　汙水入眼，火辣辣的刺痛。
　　看不清少年的方位，頭號壯漢高高舉起的左臂，不免出現了片刻的停滯。
　　隨後就感覺左側腋窩下面，那道讓他躺了足足半年的致命舊傷上，再次傳來鉆心也似的劇痛。
　　就像壹支冰錐順著舊傷，狠狠刺入他的心臟。
　　頭號壯漢的力量都順著傷口，如決堤的洪水般泄漏出去。
　　他發出慘叫，疼得蜷縮起來。
　　臉上又被少年的膝蓋重重轟擊，猶如被壹頭成年野豬狠狠沖撞，整個人向後栽倒，牙齒都噴射出來好幾顆。
　　當他再次睜眼時，只看到騎在自己身上的少年，死死攥緊的拳頭上，寒光閃閃的獠牙。
　　頭號壯漢眼中，終於流露出了絕望和恐懼。
　　畢竟只是鼠民，而不是接受常年脫產訓練的職業武士。
　　就算曾經在深山老林和圖騰獸搏殺，亦沒有學會在死亡面前談笑風生的本領。
　　頭號壯漢再沒有絲毫兇神惡煞的威風。
　　他就像那些曾經被他打倒的鼠民壹樣，害怕地哀嚎和顫抖起來。
　　他的眼神令葉子猶豫。
　　同樣的眼神，也曾出現在媽媽，哥哥，缺門牙大叔，老糊塗，安嘉，圖圖，全體村民的臉上。
　　透過頭號壯漢眼中的倒影。
　　葉子仿佛看到自己，酷肖斷角牛頭武士的樣子。
　　這副模樣令他遲疑。
　　插上了獠牙的拳頭，怎麽都落不下去。
　　而就是這片刻的猶豫，令局勢又發生了壹百八十度的轉變。
　　頭號壯漢怪叫壹聲，突然將葉子掀翻在地，反敗為勝地騎在葉子身上。
　　——這畢竟是少年第壹次真正意義上的實戰。
　　孟超傳授得再用心，也不可能瞬間讓他變成壹具冷靜而精確的殺戮機器。
　　葉子鑿擊頭號壯漢左側腋窩的力度還是太輕，精確度也不夠，僅僅用劇痛讓對手麻痹了片刻。
　　而他又心慈手軟，沒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
　　以至於功虧壹簣，被頭號壯漢掐住喉嚨，按在汙水裏，無法呼吸。
　　形勢急轉直下。
　　葉子懊惱不已。
　　拼命掙紮卻沒有絲毫作用，反而被對方劈頭蓋腦在臉上砸了好幾拳，砸得他暈頭轉向，只能松開口鼻，任由大團汙水嗆進去。
　　眼看頭號壯漢再次叉開左手五指。
　　鷹隼般的爪子上閃爍著殘暴的寒光。
　　少年的大腦、心臟和五臟六腑，都被死亡的寒意凍結。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頭號壯漢的頭頂，忽然傳來壹聲雷霆也似的爆響。
　　卻是有人趁他怒不可遏，將全部註意力都集中在少年身上時，朝他的後腦狠狠轟了壹拳。
　　頭號壯漢的腦袋上傳來“哢嚓”壹聲骨骼爆裂聲。
　　他發出慘叫，抱著腦袋滾到壹邊，連塞在嘴裏的兩顆油炸曼陀羅果實都吐了出來。
　　從“第二”到“第五”，乃至“第六”以下的紅眼鼠民，全都壹擁而上，將頭號壯漢死死壓在最下面。
　　他們或是拳打腳踢，拼命發泄前兩天被頭號壯漢搶去太多油炸曼陀羅果實的不滿。
　　或是用力撕扯，想從本能蜷縮的頭號壯漢手裏，將剩下兩枚油炸曼陀羅果實搶過來。
　　卻沒人撲向葉子。
　　畢竟，少年手裏又沒有油炸曼陀羅果實，撲他幹什麽？
　　葉子手忙腳亂地從汙水裏爬起來。
　　捂著皮肉撕裂的喉嚨，艱難而痛苦地大口呼吸。
　　等他終於勻過氣來。
　　頭號壯漢已經被憤怒的紅眼鼠民們徹底淹沒了。
　　葉子怔怔看著這壹幕。
　　仿佛瞬間明白了很多博弈的道理。
　　“又被收割者大人猜對了。”
　　少年喃喃自語，語氣中充滿了敬畏。
　　在這壹刻，孟超在少年內心深處的形象，變得無比高大而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