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漫長的道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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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白鹿望向初升的朝陽——這放著橙黃色光亮的火球、為他與零號病人拉出長且變形的影子：
　　“無論妳怎麽說：本質上，別離象征著永恒的孤獨、真正徹底的死亡。我想我知道為什麽泥人會那麽執著地想要重建過去了——雖然，那只是虛假的過去。”
　　“而妳會去追求這種東西……我還是無法理解，或許永遠也不會理解。”
　　方白鹿忽然想起了壹個問題：
　　“所以在這幾種別離裏……妳想要選擇的是哪壹種？”
　　零號病人也順著方白鹿的視線、望向天際的遠端。這個時間的日光並不刺眼，就算直視也僅僅感到溫暖。他依舊抽離且疲倦，心事重重：
　　“沒有壹種是我喜歡的；但也沒有壹種我不能接受。人生裏的大部分事，不就是這樣？”
　　方白鹿沒有回答；用沈默、表達了對零號病人這句話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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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幾分鐘裏，他們沒有繼續交談；僅僅只是等待著晨起的太陽徹底離開地平線，等待清早的寒氣稍稍消退。
　　零號病人摘下眼鏡——將眼鏡腿插進衣領上、任其晃蕩搖擺；像是去熱帶地區度假的遊客。
　　“那麽……時間差不多了，我也該走了；聊得很開心。”
　　方白鹿沒有轉過頭：
　　“所以——我還是沒有說服妳。”
　　他從對話剛開始時，便猜到了這個結果。
　　零號病人吸了吸從鼻孔裏流出的清鼻涕——早上的寒意對老人來說，還是太過於刺激——接著這鼻涕似乎不小心嗆進氣管，引得他發出壹陣幾乎要將自己震得散架的咳嗽。
　　他邊用拳頭抵住嘴，想要止住這激烈的咳喘；壹邊左右用力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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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白鹿輕輕嘆了口長氣，在冷意中變作小團的白霧：
　　“我們還可以聊上很久——或許總會有壹個合適的、妳會喜歡的思路。”
　　零號病人終於止住咳嗽，用拳鋒死命敲打著胸脯：
　　“不了。我知道您在做什麽……”
　　“從壹開始，您就沒有真正想要完全地說服我吧？”
　　只要方白鹿想要——他在念頭流轉之間，便可以完全地、徹底地修改零號病人的想法；他甚至有壹百種方式達成目標。
　　方白鹿知道這壹點，而零號病人同樣清楚：但那，並沒有什麽意義。
　　這次，換成方白鹿聳肩了：
　　“是妳要求我說服妳的，怎麽說得好像是我沒有誠意壹樣啊？”
　　“壹開始我都還不認識妳，老頭——更別說妳想把我發射到宇宙外面去……我不可能允許妳這麽做；我還有事情沒做完。”
　　“但是我知道妳已經很累了：而且，我跟妳說的是實話……是我心裏的所思所想。”
　　零號病人盯著太陽，好像雙眼已經凝固：
　　“您的方案並不能說服我。太過含糊、太過虛無縹緲；人類最終或許還是要死在自己的手裏。”
　　方白鹿不置可否。想要說的，他已經全部告訴了零號病人：
　　“我倒是覺得——如果人類會自我毀滅，就毀滅吧。我是誰呢，為什麽要替人類決定他們的命運？未來就是未知……還有在最後的最後，壹切都會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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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稍的沈默過後，零號病人終於開口：
　　“或許吧。但您說得對——明天究竟是雨天還是晴天，確實會影響到今天的心境——我依舊不知道明天是否會光明，但……或許也不會像我原先所想的那麽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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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號病人撐住椅子的扶手、從座椅中站起身。他在身上那奇形的衣物上拍打，讓它再次變得潔凈且平整：
　　“不管怎麽說……送我走吧。我想和這個世界‘別離’：我不想再呆在這裏了。”
　　方白鹿望著那張臉上遍布的溝壑：他不知道對方究竟經歷過什麽樣的故事——那些過往，終究是與自己無關。
　　“我還以為妳早在話說到壹半的時候，就會不辭而別。”
　　零號病人向前挪動著、那是老年人特有的衰老且遲鈍的腳步。直到他終於來到方白鹿的近前：
　　“您是什麽時候知道我不打算‘別離’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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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白鹿手指著零號病人那形狀奇特的拐杖：
　　“如果易地而處——我是妳的話……手裏只有壹發‘別離’，我可不會浪費在妳的身上；畢竟這個世界爛透了。把車票送出去，我又怎麽去目的地呢？”
　　“而除了‘別離’：我想不出妳有什麽其他手段可以消滅我……或是能真正地傷害到我。”
　　“其實妳壹直捏著那個遙控器——是打算隨時從我面前‘逃走’吧。就像是意識到自己在做壹個噩夢的時候，能夠在到達無法接受的地步之前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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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號病人聳了聳肩：
　　“確實，我終歸是自私的。我已經為這個世界，做了壹切我能做的——也是時候讓我自由……我想好好休息。”
　　方白鹿把十指交叉、兜在腦後，盡力地伸展身子：
　　“未來人，未來人……這名字也像是個詛咒，妳永遠也無法活在現在啊。所以，妳能看見未來嗎？那個人類會在遙遠的以後，時間的盡頭中，滿足壹切心願的未來。”
　　零號病人啞然失笑——只是笑聲中的嘲諷欲望，不復之前那般濃重：
　　“哈哈哈哈，怎麽可能！我不覺得會有那樣的未來存在。”
　　“不過，明天或許會更好吧……或許。但是，我的願望只是想獨處——所以，也沒必要等到幾萬億年以後了。”
　　“‘別離’的遙控就留給您了。如果人類真的能存在那麽長久：那麽在今後的某壹天，或許還用得上。”
　　“又如果——人類真的能夠獲得美麗的結局……就想辦法把執行過‘別離’的人類、都接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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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號病人撣了撣大腿和臀部上的塵土，雖然那裏並無壹物：
　　“永別了，方先生。”
　　方白鹿接過那從手杖柄中、凸出在外的遙控：古老、粗糙，甚至可以稱得上簡陋。
　　這個廉價的控制器，就是現在人類擁有的、最終的“出路”——最為有效的武器……它究竟是怎麽運作的呢？方白鹿對此壹無所知，正如要使用它的零號病人。
　　方白鹿朝零號病人揮了揮手：
　　“再見。”
　　他輕輕按下了手中的遙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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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華麗的視覺效果，沒有激閃流轉的電流……
　　就像是方白鹿之前目睹的、泥人離去的時刻——呂宋群島中的最後壹位大王，像氣泡似地、在“啪”的壹聲中消散於無。
　　擡起手掌的零號病人像是被清除出了方白鹿眼中的畫面：而方白鹿有著許多、許多只眼睛。
　　在零號病人原本站立的地方，多出了矩形的坑洞——黑漆漆的，不知向下延伸到多少米：與他壹同不見的，還有盤繞在零號病人周圍的空氣、塵土以及其他肉眼無法看見的東西。
　　這些地面全都是方白鹿身體的壹部分：是由他的血肉生成……但此時此刻，他沒有感受到些許與這些身體部分間的聯系——
　　似乎真地如零號病人所說……“別離”，將他發射到了宇宙之外：零號病人徹徹底底、不留痕跡地，與這人世之間別離。
　　他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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