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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荷華

必齊之姜 by 六月禾未秀

2025-3-19 21:53

  我去諸兒那裏催了幾次狐裘,變著方子在棲梧宮裏賴了幾夜。諸兒當我心急,便催人趕制,沒多久就差人送來了。

  我也不是不識貨的,這裘集腋而成,絕非壹狐之皮,倒不知諸兒打的那頭縫在哪裏了?匠人們雖趕得緊,卻也不失精致,這裘既輕且暖,寒冬臘月裏恰需這樣壹件。我將它帔在身上,攬鏡自照,白衣勝雪,更襯得我唇紅黛綠。走起路來,毛尖壹根根穎穗似的豎著,隨風擺動,搖曳生姿。

  我穿著新得的狐裘,走得委委佗佗,領著果兒去半夏的寢宮。

  路過書房前的院子,小白和糾穿著鹿皮襖,正舉著弓箭打鬧。因我今天穿了新衣,無意加入他們的戰局,就繞道走開了。


  半夏和芙蓉在屋裏做女工。她的嫁妝已經快堆成山了,還是沒有罷手的意思。

  芙蓉是半夏的侍女,和她壹樣,壹板壹眼的,叫人生厭。原先半夏給她起名荷華,她第壹次給我請安,我就拿硯臺砸破了她的額頭。我說:“妳算什麽東西,也敢犯本公主的諱。”後來半夏就給她改了名字。

  無論怎麽看,都是我的果兒好。

  果兒比我大壹些,原是在彭生那裏伺候的。我第壹眼瞧見她的時候,她正插著腰在院子裏罵人,斥責那些內侍們偷懶不上心。小小年紀,兇起來活像個潑婦。我以為只有這樣的丫頭才能護著主子,心裏喜歡,便向楊夫人討人。楊夫人平素裏也沒註意過她,見她橫眉立目的樣子,有些看不慣,就做了個順水人情,讓她跟我走了。

  得了果兒第壹天我就跑去半夏那裏招搖了壹番,我說:“妳看我的果兒長得像個大桃子,多喜氣。妳的芙蓉成天愁眉淚眼的,活像個嫠婦。她面相不好,當心克死妳。”因我的這句話,半夏借故打了果兒,果兒跟著我第壹天,就平白挨了芙蓉壹頓掌摑。

  我走近半夏,兀自轉了壹圈,芒尖似的狐毛因風而起,翻了壹層白浪。我道:“姐姐看我新得的狐裘,好看嗎?”

  半夏停下針線擡頭看我,蛾眉宛轉,秋波盈盈,嫣然笑道:“妹妹是個美人,穿什麽都好看。”連話音兒都比平素裏親切。

  我是美人,我自己當然知道。只是半夏從來不會誇我,被她這樣壹說,我倒有些窘了。“這狐裘穿在我身上還略有些大,姐姐穿著大約正合身,應該比我好看。”

  “妹妹還小,過幾年再穿就合身了。等妳再大些,定是美得不可方物。”

  我貝齒微露,笑得有些害羞。其實我也不是非要來找茬的,她若和善些,我自然也會收斂。我靦腆地挪到她身邊,摸了摸繡架上的鴛鴦荷花圖。菡萏花開鴛並立,確是壹幅吉祥畫兒。

  我真心嘆道:“姐姐繡得真好,可惜姐姐就要出嫁了,不然我也央妳在我出嫁的時候繡幅桃花呢。瞧我笨手笨腳的,教女工的師傅倒叫我氣走好幾個,以後定是繡不出這麽好的來。”

  半夏笑答:“妹妹若是喜歡,在妳出嫁的時候我必定送上壹幅桃花繡品。”

  “那樣甚好,我們就說定了。”

  “過幾年妳也要出嫁了,日後世子做了國君,妹妹就是君夫人,妳這孩子脾性可要改改。女孩兒長大了,也不要總是纏著兄長,近來我也聽到壹些謠傳,對妳,對大哥,總歸不好……”半夏手上並沒有閑著,說得狀似無意。

  我低著頭,用腳尖碾了碾地上金箔鑲嵌的蓮花圖樣,不屑道:“姐姐既然曉得是謠傳,那就不要聽啊。”我很看不慣她這樣,才想和她親熱壹回,又貼上她的冷臀。什麽君夫人,也就只有她希罕吧,我又何曾放在眼裏。

  我起身想走,見榻上放了壹件鹿皮襖,倒和小白他們今日裏穿的很像。哼,他們私底下分好東西,卻背著我。

  我拾起那件襖左右看看,“我瞧這件襖甚好,姐姐哪裏得來的?”襖下露出壹卷竹簡,是姑母的詩集。這書我也有,別人抄來給我,我讀了壹回,就不知扔到哪裏去了。

  “哦,剛才大哥的內侍送來的,就是他前些日子和父親出去獵的鹿,做了幾件襖給我們分。彭生也有,妹妹怎會沒有?我反正也不穿這個,怪難看的,妳喜歡就拿去吧。”

  “姐姐嫌醜,我自然也不要。”我用兩指捏著那襖,拎到果兒面前晃了晃,輕蔑道:“果兒要嗎?”

  果兒嚇得擺手,“奴婢不敢要。”

  “瞧,連丫頭也看不上。”

  半夏見我又要使性子,也不願再搭理我,“既然看不上,就放下吧。我這裏忙,不能好好招待,妹妹去別處玩吧。”

  半夏要趕人,我也不能就這樣走了。我再次走到她的繡架面前,用指甲扣了扣她的花樣,果然繡得細密,連半根絲都挑不出來。“姐姐繡的荷花倒是真不錯,妹妹給妳這幅畫兒配個詩就更好了。”

  半夏不理我,我自顧吟了起來:“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姬急,乃見狂且……姐姐覺得可好?”

  見她臉上已有薄怒,我自覺占了便宜,就領著果兒洋洋得意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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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以後的日子裏,我常常想,其實我並不是真的討厭半夏。父親諾大的宮裏,只有我們兩個王女,只有半夏是和我最接近的人,看著她,仿佛就能看到自己的未來。

  在她心裏永遠端坐著壹個莊姜。姑母是衛國人人稱頌的君夫人,如今她也要去衛國了,世濟其美,繼承姑母的德言工容,做個賢明的君夫人,受舉國臣民的膜拜。

  膜拜受得多了,是要折福的。我從來都不覺得姑母是個幸福的女子,只是因為需要被拱上了神位,從此更不能有半步行差踏錯。我若說給半夏聽,她壹定不以為然。我不希望自己走姑母的路,我常常挑釁半夏,是因為也不想讓她走。

  那詩也是我胡謅的,並非真要咒她。若是知道壹語成讖,我是斷不會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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