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3章木星
異獸迷城 by 彭湃
2024-8-19 19:57
三十三年前,離城,西荊區以西。
這片地帶交通閉塞,全是山地,連綿不絕的蒼翠山脈中藏著數不清的清澈溪流,它們在山腳下匯聚成壹條大河,正是離江的源頭之壹。
河附近有壹株很有名的“鴛鴦樹”,其實就是兩顆古老的松柏挨得近,枝葉纏繞,經年累月後妳中有我,我中有妳,便合並成了壹棵大樹。
當地人會去鴛鴦樹下求姻緣,樹枝上掛滿了紅絲帶。
因為鴛鴦樹的關系,這條河也被稱為鴛鴦河。
河流下遊處蓄有壹個河壩,漲水後相當於壹面小湖,每年盛夏,當地人都喜歡來這遊泳。
幾乎每壹年,都有小孩甚至大人在在這裏溺水,可依然阻止不了大家的熱情。
他知道,是自己害死了爸爸,這是他應受的懲罰。
木星壹口水吐出來,撿回了壹條命。
可在木星看來,母親並沒有真正接受。
騎自行車的女人二十五六歲,眉目娟秀,可惜臉頰過瘦,皮膚蒼白,眼窩微陷,壹臉的苦相。
事實就是:木遊失蹤了。
父親離開後的日子裏,母親的精神垮了,她辭了工作,每天魂不守舍,時常捧著丈夫的遺照,坐在床上發呆。
父親叫木遊,自詡是個天文學愛好者,其實他只上過小學就當了水泥匠,對於天文學的了解也不過是壹些皮毛。
無邊無際的宇宙什麽的,木星毫無概念,對他來說,村子四周的大山就已經無邊無際了,天上的星星跟自己又有什麽關系呢?
木遊的妻子,整日以淚洗面,終於接受了丈夫死亡的事實,給他舉辦葬禮,做了法事。
時間很早,還沒人來遊泳,水面靜謐,籠罩著淡淡的霧氣,河壩四周環著青翠的樹林,清涼的晨風吹來,帶著細碎的蟬鳴聲。
木星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岸邊,鄰居家的大伯正在用力按壓他的胸腔。
就連上小學,對木星來說似乎也是很遙遠的事。
父親總跟木星說,等他去上學了,壹定要好好學習,將來當宇航員,坐著火箭去月亮,去火星,飛出太陽系,飛出銀河系,遨遊宇宙。
木遊為了救木星,奮力朝著壩口處遊,那邊水流湍急,下面是壹個幾米高的深水潭,潭水直接流進離江。
父親每次提起這些,眼中都閃爍著光亮,可木星對此卻沒有太多興趣。
好多好多開心的事,宇宙什麽的,根本不重要。
“木星,過來。”女人壹邊擦著額上的汗,壹邊朝兒子揮手。
遊到壹半,他似乎聽到岸邊傳來呼叫聲。
也有迷信的老人家說,木遊是被河壩裏的水鬼拖下去了,那裏每年都會死人,都是水鬼在作祟。
終於,媽媽停下自行車,眼前就是鴛鴦河的河壩了。
小男孩乖巧可愛,壹雙漆黑的大眼睛濕潤清澈,他悶悶地低著頭,壹手抓住媽媽後背的衣服,壹手提著壹只小竹籃。竹籃裏裝著東西,蓋著白布,看上去沈甸甸的。
“爸,爸爸……”木星既難受又害怕,渾身顫抖:“爸爸在哪?我要爸爸……”
那天下午,全村人都發動了,沿著鴛鴦河到離江那壹段找木遊,都沒見蹤影。
父子倆開始比賽,看誰先遊到對岸。
木星這個名字,是他父親取的。
行在山路上的自行車搖搖晃晃,前方是壹段不算陡峭的上坡路,女人蹬自行車開始吃力,她直起身子,咬著牙,用力踩踏板。
母子倆上了坡,又是壹段顛簸的山路,小男孩的屁股被顛得發麻,他強忍著,不敢有絲毫抱怨。
直到去年夏天,爸爸死了。
木星最喜歡的事,就是跟父親玩耍。
清晨,山間有薄霧。
大伯先顧著救孩子,等他把木星拖上岸,壹回頭,木遊已經不見。
小男孩不再說話,抓住媽媽衣服的手又攥緊了些。
木星不敢怠慢,雙手提著小竹籃,快步追上媽媽,跟她走向水壩。
木遊總是遙遙領先,但是遊到壹半就會故意慢下來,讓木星追上,最後父子倆打成平手,皆大歡喜。
壹個月後,警方判定,老木溺水身亡,屍體去了離江,找不到了。
每壹次,女人都要單腳踩著自行車助跑壹段路,再費力地擡腳跨上自行車,兒子再小跑追上,跳上自行車後座。
自行車後頭,坐著壹個四五歲的小男孩,他穿著藍白條紋T恤和黃短褲,壹雙棕色涼鞋。
有時,她會突然歇斯底裏,對著木星壹通打罵,木星總是默默忍耐。
木遊撈住兒子,拼命往回遊,讓追過來的大伯接住,這時木遊腿腳抽筋,被水流裹挾著沖向了壩口。
大家推測,木遊從壩口掉進水潭,砸到了腦袋,昏迷了,接著被湍急的水流沖走,直接沖進了離江。
春天跟他拔春筍、放風箏,夏天跟他去遊泳、抓螃蟹,秋天跟他打板栗、拾麥穗,冬天跟他打雪仗、烤紅薯。
那天和往常沒什麽不同,天氣炎熱,午覺過後,木遊有空,騎著單杠式自行車,載著木星去鴛鴦河的河壩遊泳。
父子倆脫光衣服,站在水泥壩臺上,光著屁股往下跳,“噗通”壹聲鉆進水裏,像兩只快活的魚。
大伯又跑到水壩下面的水潭找了壹圈,也沒見到木遊。
“媽媽,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走。”小男孩小聲說道。
大伯臉色沈重,聲音有些不忍:“木星啊,妳爸爸……被沖走了……”
他回頭壹看,發現身後的兒子不見了!
木遊心壹沈,掉頭朝著壩口方向遊去……
“不用……媽媽可以……”女人吃力地回答著,對她而言,中途停車再上車更費力。
這次,木遊也遊得很快。
“老木!妳兒子沈了!朝壩口那邊去了!”岸邊壹個熟人喊起來,他壹邊喊,壹邊脫了衣服,跳進水裏,遊過來幫忙。
壹位穿素白襯衣、藏青色長褲,蓄齊肩短發的女人,騎著壹輛高大的單杠自行車,奔馳在有些顛簸的山路上。
“哇……”
其實木星也很難過,也很想念爸爸,可是,他甚至不敢哭,爸爸就是他害死的啊,他怎麽還有臉哭呢?
“木星!”母親的聲音傳來,透著不耐煩:“別楞著,過來。”
木星意識到自己又走神了,他趕忙提著小竹籃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