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柳河做轿 by 空山樵
2018-7-18 12:29
柳河做轿1
婆娑垂杨,清弯流水,说的是柳河。柳河自北向南,延绵二百里,汇入东江,途经成运县大洒乡,把柳河村劈开东西两半。
柳河村因柳河得名,从第一户人家在河滩上落户,不知过了多少年代,繁衍至今,已有六七百户近三千人口。
这三千人口,分属三支姓氏,柳姓、程姓和余姓,柳姓是原住姓,人口最多,占了一半左右,程馀姓两是外来姓,占另一半。
相传明洪武十三年,受胡惟庸案牵连,御史大夫陈甯和中丞涂节被杀,诛连九族,侥幸逃过血灾的少数陈涂两族人,避祸至成运地界,落户在柳河湾畔,乃改为程姓和馀姓。
看成运县志地图,柳河村位东偏南,处在一个尖角上,田地本也肥沃,但留不住不愿同父辈一起吃泥土的年青人,无论男女,基本都外出打工了,留下一帮子老弱病残呆在家里。
每日,成运县的第一缕阳光,必照在柳河村东头第一户人家的墙壁上。
这户人家姓柳,当家的男人柳大林,自幼没了爹娘,全仰仗叔伯婶子们拉扯长大。他这个人,憨得过头,全无半分脾气,你要说他是块楞木头,他就是压在柴禾垛最底下的那块干木头了,那股楞劲儿能呆在那副躯壳里一百年;你要说他个闷葫芦,他就是刚刚从青藤上摘下来的那个生葫芦了,摇多少回都不带响的,实心儿。
但他也有好处,勤奋,耐劳,除了会耙梨耕田,还做得一手好泥水,人们都说不出去显显,枉屈了这身本事,便和本族兄弟商量,一同进城拉活儿。
在城里混迹了几年,柳大林靠吃苦耐劳当上小包工头,积得些钱财,每月往家里汇个两三千的不成问题,因此他家里那一亩三分地也就租给了别人,年尾再收点租金。
如此一来,村东头柳家的日子慢慢过得红火,去年尾还盖起一幢两层的小洋楼。这还不算,柳大林拿出些本钱,把村中老屋修整修整,开了丬小店,卖些油盐酱醋小零食,让他媳妇儿管着。
柳大林的媳妇儿姓胡,名字叫得好听,叫杏儿。胡杏儿这个人,不像她的名字,咬起来嘎蹦脆,她很软,软得像面糊糊,手一捞一捏,全从指缝中流出去;她也细,细得像柳河边的沙子,水一冲便没了踪影,连浑都不起;她又很拧,拧得像天津麻花,叫你解不开,恨不得一口全吞下去。
胡杏儿是外乡人,娘家住在五十里外的胡家村。胡家没有男丁,一共生了姐儿三个,胡杏儿排在老二。
胡家姐妹都是远近闻名的芙蓉牡丹,到得婚嫁年龄,撮合的媒婆挤破了门楣。
胡老爹眼高,把大姐梅儿许给姓金的人家,三姐果儿许给姓龙的人家,都是家道殷实的主儿。偏偏这二姐杏儿看走了眼,相中木讷的柳大林,说他忠厚老实,会是个心疼媳妇的男人。胡老爹尽管不愿意,但实在拧不过女儿,也只得允了这门亲事,贫富都由得她去。
嫁给柳大林,多少人说她鲜花被牛啃了,胡杏儿不管这些,一心一意操持小家,与丈夫相亲相爱,在第二年上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柳树。
柳树这孩子,除了长相,全无他爸妈的半点影子,说他爸爸憨厚,他就调皮捣蛋,他爸爸领着他上街玩儿,他敢把炊饼铺的炊饼每个都咬上一口,气得他爸爸抡起蒲扇大的巴掌,要扇他腚锤子,却总也扇不着;说他妈妈细软,他就粗枝大叶,他妈妈让他到村头打点酱油,直到全村都吃饱了睡觉,也没见他回来,气得他妈妈操起擀面杖粗的杨柳枝,要抽他腚锤子,却总也抽不着。他就是要和他们对着来,他还有一样,就是点子多,人聪明。
柳树打小不爱书本,好摆弄锛凿斧锯,找些木柴棍儿劈劈砍砍,也能做出个玩意儿来,像模像样。
本族堂叔祖柳三爷爷看他有禀赋,便来说合,想让他跟自己学做木工。胡杏儿不乐意,说如今这年月读书上大学才是正经出路,靠做些桌椅板凳何时才能出人头地。
三爷爷回得好,说21世纪不以那片纸论英雄,做木工的非是低三下四的出身,不也出了个鲁班祖师爷么?他可是受世人万年景仰的,况且大树这孩子端的是块材料,稍加提点,日后必有大用。
胡杏儿不好抹他三爷爷的老脸,向当家的寻个主意。柳大林是三叔一手养大的,他老人家说什么,还不得只有挨听的份,便闷葫芦点了头。
胡杏儿无奈,只得随了当家的意思。不过,她也有个思量,那就是他三爷爷技艺精湛,十里八村都来找他做床铺柜子,能挣不少钱,全家靠吃他手艺,都还有富馀。这不,上个月才刚刚给他二小子盖婚房,耗资少说也得个五六万的,儿子跟他学,定也错不了。因此,胡杏儿慢慢倒也欢喜起来。
这样,柳树自十六岁起,学不上了,书也不念了,跟着三爷爷学做木工。一晃两年过去,柳树满了十八岁,靠天赋和勤奋把老师的技艺学得八九不离十,按理说应该可以另立门户了,但三爷爷就是拗着不让,说学艺未精,必坏师门的声誉。
柳树不服,前些天帮镇上的吴老板镶窗花,吴老板还称赞他手活好,怎么到了老头儿这儿就变成学艺未精了呢?
他也素知老头儿的脾气,不敢提,不敢问,成天就知道生闷气,学艺也懒了下来。
柳老头看在眼里,也不作声,扔给他两根木楞头,要他一晚上雕出个龙头看看。柳树知道这是老师有意拿捏自己,拧劲一上来,整宿的不睡觉,就抱着那两块木头挖挖铲铲,第二天赶早拿到老师面前一摆,请老人家验看。
柳老头只看一眼,未作任何评点,拿起凿子在龙嘴上戳戳两下,龙眼上也戳戳两下,然后撂下凿子,背手走了。
柳树一看,惭愧羞死,这手就叫做画龙点精啊,自己累了一夜雕出来的玩意,要是没这两下,那就是一条直不起腰杆的虫儿!从此,柳树不再提另立门户的事,一心一意从师学艺。
其实,柳老头有他自已的考虑,他手上这门技艺,并非只是做桌椅板凳这么简单,追朔到上四世他玄爷爷那里,是跟一个姓吴的老道学木雕的,吴老道是当时当地,乃至全省都赫赫有名的木艺名家,被誉为吴派的开山祖师。
吴祖师共收了四个弟子,其他三个由于各种原因,都没能把这门技艺传承下去,唯独姓柳的徒弟例外,传了三世。
传到柳老头他爸爸那代,正赶上兵荒马乱的年月,穷人吃不饱穿不暧,富人装穷不敢露财,哪还有人来买他做的木雕摆件。眼看门庭渐冷,柳老头他爸爸不得已改做家私,把绝活儿揉入进里面,才勉强解决全家温饱。
传到柳老头这一代,哥儿几个只有他有这天赋,便单传给了他。他做了几十年,眼见是到头了,两个儿子没一个肯学的,说干这个太憋闷,不如跑运输拉货,挣不挣钱先不提,至少能开开眼界,认识认识人,做家俱等于闭门造车,有啥意思。
柳老头也不强求,暗自在族中后辈里寻摸,柳树就是这样被他发现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可以继承衣钵的弟子,柳老头对侄孙儿像是金窝窝银窝窝那般喜爱,本想让他跟自己学上十年八年的,把那手绝活儿倾囊相授,但又怕时间太长,于他母亲胡杏儿那里不好交待,况且这孩子也聪明手巧,想来不用学那么长久,便答应过得三五载就放他离山。
转眼间冬去春来,又是一年花开花落,柳树终于学成师满。
这天傍晚,柳老头命儿媳妇整一席好菜,为徒弟庆贺出师。谢师晏本应由徒弟来承摆,既然老师已然摆上,柳树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淌上了热泪,恭恭敬敬给老师满满磕了三个响头,便忍不住哭出声来。
柳老头亦是老泪纵横,说这三年娃儿不容易,起早贪黑,没了命地学,从今往后,三爷爷不在你身边,成与不成,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这顿出师酒,爷孙俩一直喝到夜里十二点,柳树想念母亲,她此刻必定是等候学成归来的儿子,便起身辞别,给老师又磕了三个响头,才抹着涕泪离开。
柳树有摩托车,但三爷爷不淮他骑,说喝了酒危险,老师的爱惜哪能不受。
柳树趁夜色步行回家,好在月光亮堂,道路照得清楚,也不用打开手电筒,一路哼着小曲而来。
当行至柳河桥头,柳树就瞧见离他站处五六丈远的草丛里,有两个光腚子如同白萝卜纠缠在一起,一前一后不停摇动,隐约还传来不堪入耳的叫声。
听这叫声,柳树大概认得是花凤婶,心想这不知廉耻的骚浪货头,竟在这野地里苟合,和她一起的男人是谁?是村长?呸,这对狗夫妻,白日里人模狗样,黑了天跑这儿来搞事,也不怕污了柳河的水。莫非那男的不是村长?
柳树一想一怔,大声唱起智取威虎山: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再看那丛草,一阵风去,白萝卜成了精不见了。柳树惊走野鸳鸯,暗暗与阎罗王认罪讨饶,求他莫要折了自己的阳寿。
柳树一路嘻哈,笑着骂着,过不多久回到自己家中,打开大门便是一惊,只见二楼母亲房里亮着灯,低低传来悲泣声。
柳树大踏步,一步迈上三个台阶,一口气跨到母亲房前,门开着,灯下,母亲披头散发,裤子被脱在床边,上衣扣子也扯掉了,一溜儿散了一地,前襟大大敞开,袒出白花花的肚皮,肥大的两颗奶子从破衣裳里滚出来。
胡杏儿捂住脸嘤嘤哭泣,许是悲愤过度,被儿子看了也不知避讳。柳树脑壳嗡嗡作响,急急问道:「妈,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胡杏儿只管啼哭,不管儿子问话。柳树心急,再问一遍。胡杏儿才止住哭声,说是村长。
柳树先是一楞,又急问让没让他占便宜。胡杏儿一听这话,收起的眼泪又再次稀里哗啦起来,一扑扑到被子上,撅出两边大腚锤子,晃荡荡颤颤悠悠。
柳树被晃得眼晕,母亲的腚锤子越是白,他心里那股怒火就越是往高里窜,一不做二不休,噌噌噌下楼操起刀斧,要去村长家拼命。胡杏儿惊起,追到院子死活抱住儿子,说你要是敢去,妈就撞死在这墙柱上!
柳河做轿2
柳树是孝子,经不起母亲要死要活的相逼,扔下刀斧,叫她回去穿上衣裳,袒奶子露腚的,像什么样子,若是让传话筒子瞧见,不定又到全村人那里嚼烂舌根,说他柳家自个儿窝里啃,要传到他爸爸的耳朵眼儿里,还不得气得七窍流血,两腿伸蹬了玩完,这该浸猪笼的罪名,又岂是他娘儿俩担当得起的。田杏儿这会儿才想起不雅观来,急忙噌噌噌跑回楼上,手忙脚乱穿上衣裳,把撕破的那件稳稳压在箱子底下,永远不要再翻出来。洒落在地上的那些扣子,也扫拨扫拨一股脑卷到窗外去,恨不得扔出个十万八千里,瞧不见半粒影子了才好。柳树在院子里发了半天呆,待母亲穿戴整齐了,才上去问问明白。
要说田杏儿真不愧是芙蓉牡丹,嫁过来也二十年了,却不见被岁月折了多少姿色,只在眼尾上多添了几道坎坎,但就这几道坎坎,那也叫做风韵,黄花闺女哪一个能有这样的滋味?再说几年不干农活,这脸上手上,凡是能瞧见的地方,又变得像三月里破土的笋尖尖,就那么惹人疼爱,瞧不见的地方,不用说也能勾得人来浮想联翩。村里那些个好吃懒做的剥皮无赖,谁见了心里不痒痒,又谁不想来插上一杠子?别说是他们,就是正儿八经的人家,毛头楞青们,见了杏儿婶子,也晓得什么叫做一步三回首哩!村长?就更别提了。
村长是谁?原来此人就是六百年前,那个被杀的前明御史大夫陈宁,他的改了姓程的后辈子孙,叫做程洪。这程洪好在人前显摆自己御史大夫嫡裔的身份,仿佛御史大夫这四个字,是专为立起他们家八百年贞节牌坊而生的。稍懂点历史的人都知道,真要是陈宁的嫡裔,那他祖上就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有好事者编个童谣来讽刺他,说他:陈家程,自视奉皇家,一刀切来分两半,棺材盖下立牌坊。程洪听了非但不恼,反而沾沾自喜,真把自己当成给皇上家跑腿管事的狗奴才,在村里盖酒庄,起个不伦不类的名字叫做皇粮庄头。柳河人依这个送给他一个外号——皇程,是说他为人霸道,仗着县里有亲戚做官,在村里一手遮天,欺善夺强。皇程又跟「蝗虫」谐音,说明此人除了霸道,还贪得无厌,你若送他一瓶五粮液,他敢问你要十瓶。就这么个人,村里竟然也忍着,只敢怒,不敢言,更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
今晚,程洪不知在哪儿灌了几泡马尿,喝得醉醉熏熏,一步三摇路过田杏儿家门口,知道她男人不在,便起了歹心,上前敲门,假借口渴讨杯水喝。田杏儿见是村长,又素知他的为人,哪敢得罪,就请进屋来,给倒上一杯清水。程洪见田杏儿衣服底下那满硕的身子,似蝤蛴粉藕那般透人,贼心大起,趁倒水间隙,从背后一把抱住她,拖到卧室欲成好事。恰巧这时柳树回家,他也喝了酒,推门重了些,弄出声响惊吓了程洪,把他酒醉醒了一半。程洪见有人回来,吓得毛都竖起来,他再霸道,也不敢担强奸的罪名,荒不择路,见窗户开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自己往外就扔。好在后面是片菜园子,地头软乎,摔不死他,但纵然这样,整齐的菜厢子仍被他撞出一个大坑来。
柳树听完母亲一把涕一把泪的述说,才大大松了口气,到底没让那狗杀才占了大便宜,也得亏自己没在河滩上多呆一分钟,否则就算悔青肠子也补不回来。
他问母亲为何不叫喊,叫来人也好搭个帮手。田杏儿说叫了,只是不敢叫得大声,
怕人听见,日后戳她脊梁。柳树气得昏天黑地,心说你就怕吧,少不了让那狗杀才惦记着,赶明儿他还敢来。柳树愤怒,倒也给自己提了个醒,便起了戒心,连夜磨刀蹭斧,那姓程的狗才要是敢再来,必阉了他才出得这口恶气!
接后的几天,柳树日日守护在母亲身周,哪儿也不准她去,就在家里呆着。
田杏儿听儿子的,在家里洗衣做饭,伺候他的生活起居,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真个要出,也顶多是到菜园里摘摘青菜果蔬。即使这样,柳树也掖着刀子紧跟在左右。
又转过几个天头,柳树见村长没敢再来骚扰,一打听,原来这狗才住了医院,看来跳窗户的本事练得不咋地,于是弛了绷紧的神经,真是累得够呛。到了这会儿他才想起,为守护母亲的安全,把立门户的事情给撂下了,便拾起家伙事儿,做了块牌匾,刻上三个大字「小鲁班」,挂到大门的顶梁上。又向母亲借点钱,买机器和进些木料,之后坐家里守株待兔,等着买卖自己送上门。可左等右等,等了十天半个月,也不见有一单买卖送到跟前,看来创业还真不是说一就是一的事,不禁郁闷非常,给他三爷爷打电话,告诉老师徒弟的烦恼。三爷爷笑笑呵呵,说小伙子别着急,耐心些,会有买卖上门的。
果不其然,过不得两天,还真有一张订单飞来,是乡小学要换椅子,一共十把,量虽不大,但到底是自立门户以来的头笔买卖。柳树很高兴,光开了膀子干得热火朝天,那股子专心劲儿,就像是给皇上做龙椅一样。就几把椅子,做起来也容易,凭他一个人,不到两天就做得了,客人上门验收,扣除订金交上馀款,把货拉走了。柳树捧着货款,手上似有千斤之重,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桶金,不由得万千感慨,想来是老师在暗中帮助,介绍客人来找他,须得感恩戴德才行,明日提点东西登门孝敬孝敬。但做这十把椅子,利润薄得像汤头上飘的油膜,还不够他买几瓶酒喝的,拿去孝敬老师,实在抹不开那张嫩脸皮,本钱加进去倒是够了,可那样一来,又显得不够成功,想想也只得暂且搁置下来,老师是个量大的人,必不在乎迟了那几天。
第一笔买卖算是圆满了,这第二笔又开始遥遥无期的等待。但这会儿柳树已经坦然,老师的话没白听,创业,不是石子投湖这么简单,一扔就起了波澜,艰难是必经之路,没有捷径可走,关键是看熬不熬得住。柳树想着再等些日子看看,还是不行,就出去走走,学他爸爸那样拉活儿。
时间就是这么执拗,想让它慢点走,它偏蹦得比兔子都快,眨眼间日历被翻到端午前夕,柳树在家里等活儿,闲得淡出鸟来,睡了整整一天,骨头都睡松散了。到了傍晚,停电了,风扇不能转,热得像被塞进火膛子,赶着天上又沥沥下起小雨,以为能带来一丝凉快,不料外面的雨越下,屋里就越憋闷。柳树也跟着闷一肚子气,足可闷熟满满一锅米饭,他爬起来生炉子,拨弄几下米,就倒进烧开的热水中,连灶王爷都要笑他了,当了这么多年灶头神仙,还没见过先烧水后下米的。煤气炉子发出赤赤声响,没能打扰柳树寻思,青幽幽火苗在眼膛里跳跃,也照不到他心底下最边上的那个角落。
柳树定定望着炉子发呆,没发现母亲已经回来了,直到她出了声才回过头来,看见她站在门口拍打身上的雨水。母亲的身子丰满,拍的时候上下都跟着颤动,枝头上熟透的果实,也没她现在的样子好看。尤其是卷起一半的裤腿下,怯生生露出两截小腿,圆乎乎白嫩嫩似春笋一般,凉鞋没裹住的十根脚趾,粉头粉脑探将出来,仿佛剥了壳的龙眼荔枝,粒粒水灵饱满,惹得人来垂涎。田杏儿见儿子痴痴瞧着自己,心想这孩子,今儿是怎么啦,也学他爸爸呆头呆脑起来,便过来揭开锅盖,饭煮熟了。田杏儿把半道买的熟牛肉切切,放到锅里翻炒翻炒,再从冰箱里端出中午吃剩的那半碗五花肉炒香芹,也热了热,就算是她娘儿俩今晚的菜了。
柳树给母亲倒一杯小酒,自己也倒一杯,与她饮起来。田杏儿做闺女时从不饮酒,嫁人后才随当家的饮一些,慢慢的养成习惯。只是她量浅,喝不多少,小半杯就灌出红来,和那戏里唱的一样,贵妃醉酒,半梦之间,倘若是上台,便要被人叫好了。柳树又要痴了,但母亲在前,不敢做得明显,遮遮掩掩时不时把眼光转向侧旁,心里倒是没有禁锢,什么蓝天白云,夕阳落日,全加在一起,也没他母亲脸上的那抹粉红生动。就在心猿意马之时,大门外有人喊起一嗓子,把柳树惊得一跳。只听那人喊道:「大树,大树在家吗?」柳树认得这声音,恼他搅了自己的好梦,不应声。田杏儿暗暗埋怨儿子不懂礼貌,放下碗筷去应门,开门一看,便笑道:「是阳子啊,有事儿吗?」
敢情外面来的,是村长的儿子程阳,虽说他爸爸对田杏儿做出过下流的事,但那是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所以田杏儿并不恼他。柳树就不一样了,不但恼,还烦他,因为他爸爸,更因为他这个人。原来这程阳,和他爸爸一个样,也不是什么善类,倚仗他爸爸鼠粪大小的那点权力,常欺在别人脖领上撒野,吃饭抽烟都不花钱,还拉起一帮子闲人结成团伙,成天打遍街,骂遍巷,开赌场,玩女人,
要不是县里做官的亲戚罩着,早进号子蹲多少回了,村里也给他起个浑名叫做赛皇程,意思是比他爸爸都厉害。程阳见是田杏儿开门,便问:
「杏儿婶,大树在家吗?我找他有点事儿。」
「在呢,他这会儿正洗澡,要不你进来等吧。」「不了,回头转告一声,让他去皇粮庄头,今晚我做东,请哥儿几个筛筛酒。」程阳开上新买的微面,一溜烟没了影子。田杏儿回到屋里,把程阳的原话跟儿子说一遍。柳树想,这小子无来由的请我喝酒,必没好事,不去。两人虽是发小,但柳树从来都不曾买过程阳的帐。那就怪了,程阳非但不恼,还三番五次相邀,让柳树摸不透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田杏儿见儿子无动于衷,劝他说,不能得罪了小人,再说那晚是他爸爸干的,不关他的事,去一次又咋了。听母亲这样说,柳树免不了又要生气,可回过头一想,也觉得对,去看看又能咋的,还吃了我不成?就去看看,看他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会儿雨停了,柳树故意不骑车,慢慢悠悠步行,十来分钟的路程让他走了半个多小时,到皇粮庄头一看,在场的人不少,都认识,无非是些程阳的狐朋狗友。不过,有一人也在其中,让柳树大感意外,她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