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年前日常
晋末长剑 by 孤独麦客
2025-1-8 21:03
自汉代起,新安县的铁冶规模就很大了,原因是当地有大量易开采的铁矿。
可能说“大量”也不是很对,毕竟历史上开采到唐代就已经接近枯竭了,或者说明面上易开采的部分快没了。
梁国目前只有一个铁冶,即汝南郡西平县的酒店冶铁城,规模庞大,铁匠、学徒、矿工及转输人员加起来逾万。
邵勋控制区内,还有荥阳、宜阳、南阳三处冶铁基地。
前两者是恢复魏晋以来因战争而没落的旧冶,南阳永饶冶则一直存在着,且有水路运输铁矿石,非常方便,规模也在一直扩大。
至于其他规模较小的冶铁工坊、铁匠铺等还有很多,许多县都有那么一两个,但并非官营,而掌握在士族豪强手中,开采本地矿石冶炼。
如巩县、管城、阳城、鲁阳、堵阳、温县、荡阴、林虑、郎陵等,太多了,自汉以来都有大大小小的铁矿,其中绝大部分在唐宋、元明时代开采殆尽——或许到了后世还有,但对现代工业来说,压根看不上,没有任何开采价值。
王惠风拿过来的书是琅琊王氏的开矿、冶铁经验总结。
或许还不止,因为邵勋翻到后面,里面很多字句提到其他家族怎么怎么做的,难道是琅琊王氏巧取豪夺,然后集其大成?可能性不小。
“此书我会交给枣台产的。”邵勋晃了晃手里的书,笑道:“惠风你帮了我大忙了。”
羊献容觉得倒胃口,已经回黄女宫了。她若在,邵勋绝不会说出后半句话。
“往年多打制军器,听闻明年要多打制农具,知你需要这个,遣人回家问了问,果有此书,便让人抄录了一份送来。”王惠风说道:“战事一起,便是坞堡庄园都在日夜打制军器,民户农具匮乏,苦不堪言……”
战争年代,民户多用木质农具。
太平年代,铁质农具价格大大降低,使用会多一些。
当然,这个也不绝对。晚唐五代时,有农户男人死了,妇人拿着横刀斫地,小孩往里面丢种子。家里有钢刀,没农具,极具时代特色。
“惠风果有大爱。”邵勋赞道。
你若不是有这份大爱,我都不知道怎么着手。
当然,王惠风这個性情,对邵勋也很有吸引力。或许,对某些有文青情节的人来说,宁愿远远看着王惠风,暗中帮助她,也不愿意唐突,但邵勋太狭隘了,他就想把王惠风扛回家。
王惠风赧然一笑,道:“没你说得那么好。我只是在一旁指指点点,也不知道对不对。”
邵勋默默观察,发现最近一个月来,王惠风的表情越来越生动了。
有效果!
他大胆地上前,伸手欲揽住她的腰。王惠风一直注意着他的动作,稍稍避让了一下。邵勋动作不变,顺势拉住了她的手。
两人对视了下,王惠风“噗嗤”一笑,红着脸转过了头去。
邵勋已经试探出来了。
白天在外,人多的地方,王惠风不会允许他搂搂抱抱。但没人的地方,比如马车里,他已经抱过了。
现在外面有人,他能牵手,已经是巨大的进步。王惠风脸皮薄,心里面也有道德困境,就是这么纠结。
但邵勋成竹在胸,切香肠战术是有效的,慢慢来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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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三日,濮阳胙亭龙骧府,小雪。
已经扩充到千三百余人的邵氏亲军,带着大批车辆抵达。
马车摇摇晃晃地停在村口后,邵勋从假寐中醒了过来。
王惠风的脸埋在他胸口,但没有睡,而是睁眼看着他。发现邵勋醒来后,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去吧。”
其实,她是不太愿意跟着邵勋出来走这么一遭的,她也不适合露面,毕竟不是主母。无奈邵勋最近为她上头了,非要拉着出来。
王惠风勉强答应,毕竟她也想看看外间情形如何。
龙骧府乃至乡里官员在村头迎接,王惠风避嫌不愿意下去,邵勋也不勉强,掀开车帘走了下去。
“参见梁公。”十余人纷纷行礼。
“我可不是来见你们的。”邵勋笑道:“前头带路,我要看看儿郎们有没有受委屈,家里揭不开锅。”
众人干笑几声,身份高的跟在后面,身份低的在前头带路,部曲督刘宾落后邵勋半步。
邵勋随机选了西村头第五家,推开柴扉之后,四处打量了下。
府兵沈粟站在院中,其妻张氏手里抱着个孩子,身后还有一男一女俩小儿,拽着母亲的衣角,露出小半张脸,悄悄看着来人。
“明公……”沈粟期期艾艾,不知道说什么。
“宅子扩建过?”邵勋指了指新旧不一的屋舍,问道。
“是。”
“如何扩建的?”
“出征了几次,得了些钱帛赏赐。这几年又积攒了些粮布,外加众兄弟帮忙,便建起来了。”
胙亭龙骧府设立四年了,以参加过大战的许昌世兵中的佼佼者为来源。
四年之间,战事算不得频繁,其中甚至还歇了一年,府兵负担不重。
再者,府兵互相认识,情谊深厚。谁家建房子,一般带上部曲互相帮忙,管些饭食就是了。
邵勋又看了看他妻子身上的衣服,还是白麻布,其实也不错了。
麻布也分三六九等,有些软和耐磨的麻布并不便宜——不过她身上的多半是自家田里产出的,解决饥饿问题后,有些人会拿出部分田地种麻子。
麻布衣服里面应该填了绵、絮等物,比较保暖。
沈粟身上则穿着羊皮裘。
这个生活条件,确实远超一般民众,毕竟很多人还没寒衣呢,冬天冻得瑟瑟发抖,更别说穿皮裘了——胡人穷,但胡人基本人手一件皮裘,从这个角度来说,又算不得穷。
“今岁去过河阳?”邵勋又问道。
“去了,跟刘将军去的,先镇中潬河渚,后移至北城。”
“打仗了吗?”
“贼人攻北城时,战过几日。后来王督追击贼人时,我部奉命留守,没赶上。”
“武人离家远行,吃冰卧雪,本就不容易。”邵勋说完,拍了拍手。
亲兵很快上前,捧了两匹绢、两匹麻布、一串钱、几块肉脯,交到沈粟家人手中。
沈粟夫妻二人千恩万谢。
被抱在怀里的婴儿可能被吵醒了,哇哇大哭。
躲在母亲身后的两名童子则眼巴巴地看着那些肉脯,差点流下口水。
邵勋笑道:“这可不是匈奴人的肉脯。”
众人闻言,尽皆大笑,充满着对匈奴人的鄙视和嘲弄。
“这钱亦是洛阳开铸的新钱。”邵勋又道:“品相好,分量足,用的时候可别被人骗了。”
与汉代铜钱上写“五铢”、新莽铜钱写“货泉”、三国货币写当多少钱不同,国朝有史以来第一次铸造的新钱上书四字:“永嘉通宝”。
“此为永嘉新钱。”刘宾在一旁附和道:“比五铢钱重,莫要让人耍了。”
沈粟连忙让家人收好,竟是不准备用出去了。
邵勋一愣,缓缓打出个问号:劣币驱逐良币?
沈粟见到邵勋脸色不好,若有所悟,道:“家里还缺些物什,明日就把这永嘉钱用了。若有梁公钱,我一定存起来不用。”
跟在邵勋身边的众武夫听了,竟然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继续大笑。
甚至于,有夯货还嚷嚷:“梁公钱?最好是梁王钱。”
邵勋没有呵斥他们,摇头失笑,又寒暄了几句后,前往下一家。
这次还是随机串门:府兵丁大勇家。
丁家没有盖新房,但家里有不少好东西。
邵勋随手提起一物,问道:“抢来的?”
丁大勇刚想开口,就被本防的别部司马呵斥了:“在梁公面前,莫要胡扯。你又不饮茶,买托盏作甚?”
这是一个青瓷托盏,属于饮茶器具。
国朝的青瓷主要来自原东吴旧地,北方真正批量生产青瓷要到北魏年间了,而南方则在东吴时期就大规模生产,且技术水平很高,为此衍生出了“六朝青瓷”这个术语。
毌丘禄的一大利润来源,就是贩卖吴地青瓷到北方。
丁大勇闻言讪讪一笑,不敢多说。
大过年的,邵勋也懒得追究。军中不允许私藏战利品,但其实没法完全杜绝。尤其是府兵这种没军饷的部队,出征时就想着如何劫掠了。
邵勋抬起头,打量着屋内陈设,竟然看到了几张胡床。
此物是邵勋十余年前着人打制的。
胡床是带扶手、靠背的太师椅一类的家具。
绳椅则是后世小马扎一类的东西。
他甚至还找人弄了躺椅,送给曹馥。
没想到啊,十几年后,这些东西居然小范围流行起来了。
丁大勇家的胡床应该置办没多久,木色较新,一眼就可看出。
再联想到方才看到院子里有个石磨,邵勋猛然发觉,他对这个社会的改变已经相当大了。
临离开丁家时,他看了眼器械架,问道:“此弓何来?”
“找人在济阴做的。”丁大勇没说话,别部司马上来答道:“济阴卞氏庄园内有许多老桑林保存了下来,工匠擅制皮甲、良弓,本防三百府兵的弓梢、弓弦都来自济阴卞氏。”
邵勋点了点头,道:“好好练。”
亲兵们给丁家留下了同样的礼品,随后便离开了。
邵勋在胙亭转了数日,然后不辞辛苦,又去韦城、羊角两个龙骧府巡视,甚至抽空到廪丘看了看世兵家属,然后才匆匆忙忙往回赶,准备过年。
“一下子发出去二百余份礼品,这些人心中喜悦,定会四处宣扬,用不了多久,整个濮阳的军众都会知晓。”马车摇摇晃晃,王惠风已经不太抵触被邵勋抱在怀里了,甚至觉得有些温馨——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当军头就不能嫌麻烦。”邵勋说道:“就要让人认识你、知道伱、宣扬你。这样的部队,别人拉不走。部曲督若想造反,召集府兵的第一天,他就会人头落地。”
说这话时,邵勋有些得意。在女人面前吹嘘,他也难以免俗。
“怪不得士人兵家子比不过你。”王惠风轻声说道。
“士人不知道底层军众住哪里、吃什么、家里怎么样,有那工夫,不如清谈去。”邵勋的双手规规矩矩的,王惠风能接受甚至慢慢开始享受让他抱着,但还不能接受被他随意抚摸。
但都让抱了,这一天还会晚么?抱的时候位置稍微有点不对,就是一次边缘的试探,这条防线就是纸糊的,没啥用。
王惠风嗯了一声,稍稍不自然地转过脸去。不知道是马车颠簸还是怎么着,邵勋说话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渐渐要凑到耳边了。
“现在武人日子好过了,民人还稍差一些。”邵勋说道:“吾辈还需努力。”
王惠风把脸转了过来,好奇地问道:“你想做到什么地步?”
“梁宫中会建一高楼。”邵勋轻声说道:“待天下太平之时,我们一起夜登高阁,俯瞰大地。若能见得万家灯火,听着欢声笑语,就够了。”
王惠风听得痴了。
邵勋轻轻印在了她的脸上。
王惠风一震,刚要挣扎,邵勋又轻声道:“你要帮我。我杀人杀多了,我怕自己成为暴君、昏君,你一定要约束住我。”
王惠风挣扎的力气消失了。
邵勋毫不犹豫地印在她嘴上。
王惠风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不知所措,微微颤抖。良久之后,双手渐渐松开,轻轻搂住了邵勋的腰。
除夕前一天,邵勋回到了汴梁。
王惠风回到芳洲亭的临时居所后,沉默许久,把一些珍爱异常的旧物收了起来,然后对着镜子,用不太熟练的动作,梳起新发髻。
心理暗示:怎样才能束缚一头豺虎呢?
解释一些术语
正好今天歇一歇,写些术语的解释,因为发现很多人不明白,或者书里出现很多次,但没往心里去,没深想。
一、募兵
唐玄宗中后期募兵大行其道,在中国历史上是首次。
以前也有职业兵,但主体还是征召的农民,唐玄宗是第一次把国家的主体武装力量变成职业士兵。
唐玄宗以前,因为几乎没募兵,所以不存在军饷的概念,只有“赏赐”。
事实上,直到中唐以后,士兵已经按月领军饷了,但发下去的东西还习惯称赏赐。
领的粮米,被称为“粮赐”。
领的布帛、铜钱,被称为“钱赐”。
募兵武器装备由朝廷提供,无需自备,很多时候住在政治中心,被统治者(皇帝、方伯、节度使等)牢牢攥在手中。
比如唐朝神策军,除少量驻外部队外,绝大多数安置在长安附近。
藩镇也差不多。
昭义节度使领泽、潞、邢、洺、磁五州——大概是书中整个上党郡外加邢台、邯郸一带——治所在潞州(长治盆地),藩镇主要军力就聚集在此。但上党的地形大家应该已经了解了,长治盆地是真养不活整个藩镇的军队,粮食不够,但节度使仍然不肯把军队分散一部分出去,宁可带着军队出滏口陉,巡视相对富裕的河北平原三州,去那里吃饭,缓解粮食压力,也不愿把军队交出去。
募兵的战斗力是非常强劲的,因为训练频繁、装备不错,专业性也更高。
本书里的银枪、黑矟军就是典型的募兵。
二、府兵
想必也很清楚了,拥有免赋役特权的征召兵。
家里土地多,一般占的都是好地,灌溉方便,粮食产量高。
会拥有数量不等的奴隶,比如南北朝、隋唐的府兵,出征就有部曲跟随,他们出战后的战利品,经常是奴隶,也就是抓人回家。
唐朝府兵就经常去草原上抓胡人当奴隶,甚至买卖奴隶,很普遍。
府兵一般不参与农业劳动,或者只在农忙时下地,大多数时候是很闲的,一般在家锤炼武技。
折冲府(本书是龙骧府)定期组织训练,主要是集体军阵操练,个人训练由府兵平时自己完成。
府兵需要自己准备武器装备。
接到出征命令后,带上从出发地到目的地所需的粮食,路上没人给你提供吃喝。到军营后由部队管饭。
所以看出来了吧?府兵的战斗力往往由自家经济情况决定。
吃一次败仗,铠甲丢了,自己花钱置办,这需要很多钱。
出征次数多,可能把家弄破产。
出征时间长了,可能也会破产。
唐代府兵到高宗武后时期,已经出现了极其严重的财务亏空。
到了玄宗时期,一家能有十几亩地都算不错的了,和农民征召兵无异,顶多有点军事熏陶罢了。
而唐朝绝大部分府兵又设在关中和河东(河东在唐代指整個并州),思路是“举关中之众以临四方”——主要压制河北,那地方几乎没设几个折冲府,唐朝从立国之初就歧视河北,河北赋税也是诸道最重的。
关中、河东这么点大地方,府兵如此密集,再加上人口繁衍,自然导致府兵财务状况大大恶化,渐渐不堪战。
另外,给府兵留的勋官体系也渐渐名存实亡,更没动力了。
唐朝征南诏,杨国忠在关中拿镣铐拷府兵去前线打仗,离谱不离谱?而且这些被拷过去的人,战斗力极差,士气还很低落。
三、屯田兵
本书里出现的屯田兵,一部分是收编的杂牌部队,一部分是战争俘虏转化。
在固定区域种地,和农民其实没什么差别,也就训练稍多一些,但也多得有限。
曹魏时的屯田军比这个还惨,因为曹操压榨非常狠。
本书里的屯田军,有鲁阳、颍阳、考城、宁平城、堵阳、郎陵六处,计4.46万人。
他们与府兵一样,无军饷。
还需要养活上级官将,和明朝卫所兵很类似。
四、屯丁
特指广成泽的俘虏,目前还有约2.5万人。
这是彻彻底底的劳改犯,干几年后有机会变成屯田军。
出战时,有可能会被征发当炮灰,辗转于沟壑间。
或者从事后勤运输工作。
五、丁壮
包含三部分:在郡一级,有编户丁壮、坞堡丁壮、流民丁壮。
丁壮指15-60岁成年男子。
上下线会略有浮动。
因为曹植就发现过曹魏军队里有不少七八岁的儿童被当做征发的丁壮上阵打仗,也发现很多接近70岁的老头还被征召参与战争。
丁壮一般也是炮灰,攻城消耗敌军箭矢、守具,填沟壑,或从事后勤运输。
地方发役也找他们。
在年龄结构正常的郡县,丁壮一般占男女老幼总人口的三分之一(上下略有浮动)。
如果是流民,丁壮比例会很高。
六、精壮
丁壮里面身体强健、年龄不大不小的。
一般在16-40岁之间,身体不太瘦弱的,战斗力会比其他丁壮强一些。
有时候俘虏了敌军,就经常有“收其精壮”,“裁汰老弱”的说法。
精壮其实也是炮灰,但比丁壮强那么一些,因为有的军头以精壮农人为主力。
七、部曲
一般依附于庄园主、坞堡主之类的大土地所有者。
地位相对较高,是庄园主的核心部队。
可以拥有个人财产,可以自由娶妻(一般也是本坞堡内部婚配),具有一定的人身自由,待遇较好。
八、庄客
与农奴无异。
几乎不允许拥有个人财产,没有人身自由,娶妻需主家许可。说杀就杀,说打就打,随意糟践,没有法律保护人身安全。
部曲、庄客与丁壮、精壮存在一定的重合度,注意概念。
九、宾客
这个比较复杂,有的是庄园主礼遇的特殊人才,有的干脆就是奴婢、庄客一流。
比如汉末就有地方土豪“宾客数千家”,这个宾客包含就比较多了。
十、僮仆
一般是家生子,奴仆之类。
但从军事战斗力来说,天差地别。
有的僮仆就纯是伺候人的,不会打仗。
有的僮仆则当成核心精锐武力培养,比如王弥参与叛乱的本钱,就是他家“僮仆”。
西晋宗王之类,也经常用僮仆当亲军。
到了南北朝,僮仆上阵厮杀就更普遍了。
十一、士族
士族在此时大体可分为世族、小姓、寒素三大类。
世族即世家大族,如琅琊王、闻喜裴、太原王、泰山羊、东海王等。
中等士族比他们稍差一些,谓之小姓。
剩下的就是寒素。
士族的经济地位一般和门第匹配,但有时候也会出现错配。
比如有的士族政治地位高,但经济实力不强。
有的经济实力很强,但政治地位稍低。
这个由多种因素决定,需要具体家族具体分析。
士族门第有品级,郡中正三年一评,所以理论上来说是有升降级的。
门品是做官的依据,人要有人品(门第赋予的品级),没有人品,很难得官品,这就是九品官人法的核心要素之一。
九品官人法之外,当然也有其他渠道,但都仅存于理论上,偶尔漏一些出来给底层,以显示这些渠道还存在着。
比如郡察孝廉,州举秀才之类,基本都被士族垄断。
范阳祖氏连续九代人察孝廉,稳不稳?
说是有多种渠道当官,其实就一个九品官人法,其他都可忽略不计。
十二、土豪
一般指没有政治地位的地方豪强。
但你也别小看豪强。
有些豪强实在离谱,占有的土地、人口比世家大族还多。
江南的顾陆朱张四家,属于东吴老钱士族,但军事上就是不如周沈这种随时随地拉出1-2万私兵的土豪强。
周沈土豪兵战斗力较强,多次平定叛乱,会大兵团作战。
北方也有这种。
比如河东柳氏,西晋初年有人当了尚书郎,后来就没落了。本书把他们写作小士族,其实有点抬举了,可能已降级成土豪了。
河东薛氏同理。
这两家还是很能打的,土地多、人口多、兵多,战斗力强,匈奴刘、石勒、石虎、苻坚等人,都对他们客客气气。
十三、豪族
士族、土豪的统称。
十四、战兵
纯粹的战斗兵员,即只负责厮杀,不管其他。
十五、辅兵
战兵的后勤保障人员。
宿营时,战兵休息,辅兵安营扎寨。
除此之外,还要烧水砍柴、做饭洗刷、修理器械、照料牲畜、运输物资等等。
打仗时,除部分人留守营寨外,辅兵经常也要列阵厮杀。
广义上的辅兵甚至包括随军工匠、医生、驭手、兽医等。
十六、世兵
世代为兵,世代屯田,形同农奴。不可与普通民户结亲,只能内部婚配,没有人身自由。
晋武帝时期,曾有过大规模牛头人事件,即大量世兵家庭女子嫁给农民,被勒令抓走,再婚配给世兵光棍。
世兵逃亡很厉害,因为实在看不到希望。
还有什么需要了解?我一时想不到,你们可以留言。
仔细看了下,这十几个术语大部分和战争有关。
下面简短说下这会的战争形态。
我发现我书里其实写得很清楚,但很多人还是不知道。我仔细想了想,其实还是这么写的人太少了,科普不够。
现在很多历史文,打仗就只写多少军队,不写构成、成色。
军队这个含义太宽泛了。
比如我前面写的那些术语,征集一万丁壮是军队,征集一万募兵也是军队,但这差别可太大了,简直不是一个级别。
本书写到现在,其实很清楚,主角一直是以少量精兵(募兵、府兵)为核心,编组大量世兵、丁壮、屯田兵之类的杂兵打仗。
精兵主要是打阵列野战——有丰厚的工资,有丰厚的抚恤。
杂兵有几大任务:攻城时用沙袋甚至自己的尸体填沟壑,用肉体消耗敌军守具,用生命消耗敌军精力,充当诱饵,充当占领军,充当地方治安部队,清剿贼匪等等——几乎没工资,运气好有赏赐,不太可能有抚恤。
比如攻打一座城池,各种来路的杂兵先上,反复消耗。如果杂兵造反,早就准备好的精兵甚至具装甲骑直接冲上去,把他们屠戮一空。
如果杂兵死完了,不够用,那就去抓老百姓攻城,老人小孩女人都可以,驱赶他们冲就是了。
原则是尽量少用精兵,不是主将仁慈,而是基于利害得失。
一桶金汁浇下来,杂兵和精兵都得死,但成本大不一样。
攻关塞、攻坞堡、攻营垒是同一种思路。
或许有人会问,如果杂兵屡攻不克,或者干脆死完了怎么办呢?
那就没办法了,上正规精兵吧。
精兵、杂兵,对主将而言都是消耗品,只不过一个贵重、一个廉价罢了。
野战就尽量不用杂兵了。
因为杂兵多为强迫征发而来,战力羸弱,很可能被对方直接冲垮。
好一点的只被冲垮一两个阵,但也折损士气了。
差一点的直接冲散精兵本阵,全军溃退。
这个时候就要用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部队,与敌人硬碰硬。
杂兵在后面摇旗呐喊,打顺风仗就行了。
如果运气好,还可以跟着劫掠。
现在是不是稍微清楚点了?
很多历史作者压根不区分这些,统一冠之以“军队”,我觉得这很坑人。
大部分情况下,一支出征的军队,不全是杂兵,也不全是精兵,而是混编的,把每一部的战斗力都等同,是极其错误的。
最典型的是宋朝文里的“金兵”,小时候看史书,就很疑惑,这个“金兵”怎么一会战斗力强,一会战斗力弱的?
这有对手的因素,但宋朝人把金国统治下的各种来源的部队统一冠之以“金兵”也是重要原因。
事实上,“金兵”有时候是女真,有时候是辽国各种兵如汉兵、渤海兵、契丹兵等等,有时候纯粹是北地汉人地主武装。
就这么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