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在路上-1-

　　這句話問得隨意，實際上霍狄已經深思熟慮。
　　他剛好需要壹個人，只需要了解隔離區的局勢，能聽懂人話，不太難相處，願意為他打下手，處理些雜事，就足夠了。
　　岑良平也不是不可以，但霍狄想，岑越應該更合適。
　　何況岑越在岑良平手底下也過得不怎麽樣，霍狄想，不管他最終把岑越帶到哪兒，總會比現在好。
　　岑越幾乎把下唇咬出血，過了好幾秒，問霍狄：“妳給錢嗎？”霍狄說了壹個數字，然後解釋道：“這是每天的，等我忙完之後，再壹次給妳結算。”
　　“……妳真有這麽多錢？”霍狄看了壹眼岑越，反問：“這算多？”岑越罵句臟話，惡狠狠地應下來：“好。”
　　語氣這麽重，是因為他在賭。
　　賭霍狄真有這麽多錢，真能帶他離開這種泥潭壹樣，壹眼就能望到頭的地方。
　　賭自己可以不再過上父輩這種踩著鋼絲繩，十幾二十年來只有走私偷渡作 Ji_an 犯科的生活方式。
　　他總想找點機會爬出去。
　　換校服去聽課是為了這個，偷偷攢錢也是為了這個。
　　現在，霍狄擺出壹條更輕松，更平坦的路在他眼前。
　　這誘惑太大了，岑越願意當壹只追著胡蘿蔔跑的驢。
　　霍狄說：“那我來安排。”
　　岑良平是個要錢不要臉的人，給他點好處，自己老婆都能賣。
　　霍狄說自己要聘岑越當助手，十來天，可以先付錢。
　　岑良平收了錢，歡天喜地，就讓岑越去收拾行李。
　　徐秀不放心，偷偷跟岑良平吹耳邊風：“萬壹岑越偷偷跑了，再不回來，那該怎麽辦？”“他能跑到哪兒，他又沒什麽錢！”岑良平說，“而且在車上住了這麽多年，他跟咱倆也算是壹條繩上的螞蚱，妳瞎擔心什麽？”於是事情就這樣定下來。
　　繞過幾條舊公路，卡車開進隔離區裏。
　　岑良平在過路時，給持槍的守備兩頭送禮，好話說盡，終於蒙混過關，把霍狄送到了目的地。
　　壹同下車的還有岑越，背著行李，跟在霍狄身後，像壹只小尾巴。
　　那是壹片廢棄的廠房，建築物都漆得灰撲撲的，天邊翻湧的烏雲低垂。
　　岑越臉上流露出局促和不知所措。
　　第壹次出巢的小動物都
　　這樣，就算巢是別人的，主人也待他不怎麽好。
　　霍狄等岑越自己消化了兩分鐘，然後說：“走吧。”
　　這座小城位於隔離區的邊緣，霍狄要取的東西，則是在更北邊的中央地帶。
　　隔離區裏頭亂，多走幾步，就能看到癮君子癱倒在路邊。
　　霍狄皺著眉心，讓岑越盡量貼墻。
　　“來過這邊嗎？”霍狄問。
　　岑越不做聲，搖頭。
　　墻邊 Yi-n 影下站著幾個混混，都盯著霍狄。
　　他衣著氣質不壹般，看起來就有錢。
　　可誰也不敢明搶，因為霍狄帶了槍。
　　想不到多瞧兩眼之後，霍狄竟然走了過來。
　　他身披長風衣，影子被太陽拉得頎長，籠在小混混頭上。
　　小混混罵了壹聲操，擡頭瞪霍狄。
　　霍狄問：“附近哪兒有租車的？”小混混給他指了個方向。
　　霍狄點頭。
　　他領著岑越繼續走。
　　柏油路面不怎麽平整，踩上去壹腳深壹腳淺，全是以前被壓出來的小坑。
　　“霍狄。”
　　岑越忽然開口。
　　霍狄嗯了壹聲，腳步沒停。
　　兩三秒後，岑越果然又說：“妳自己找回來的懷表呢？”霍狄從口袋裏把表翻出來，遞給岑越。
　　岑越走快兩步，接過來，看了壹眼，然後開口，聲音悶悶的：“這明明是新的。”
　　“嗯。”
　　岑越說：“所以它不可能是妳弄丟的那個，妳幹嘛要買它？”霍狄回頭，看了他壹眼。
　　岑越低著腦袋，緊緊握著手上的表，指關節用力得都發白了。
　　霍狄反問：“不然怎麽跟岑良平說清楚，妳沒有偷我的東西？”岑越很輕地哼壹聲。
　　過了壹會兒，又遲疑地問：“那巧克力呢？”“妳不是被我惹不高興了嗎？”岑越不吭聲了，踢踢踏踏地走，路上的碎石頭被他踩地滾來滾去。
　　霍狄嫌他腳步慢，皺著眉頭，伸出壹只手：“把包給我。”
　　岑越咬著下唇，勉強地把行李交到霍狄手上。
　　他下頷線條緊繃，臉上的表情介於茫然和委屈之間，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能得到稍微好壹點的對待。
　　霍狄嘆了口氣，說：“我不太擅長哄小孩。”
　　也不太擅長解釋。
　　岑越小聲反駁：“……我不是小孩。”
　　霍狄不理他，把包挎在肩上，繼續領著岑越向目的地前進。
　　只是腳步又放慢了壹些，這樣，岑越就比較容易跟上。
　　……租車的地方就在不遠處，攤位破破爛爛，模樣看起來就不值得相信。
　　隔離區裏確實不如外面秩序井然。
　　霍狄囑咐岑越跟緊壹點，把左手按在槍上，去跟租車人談。
　　也許是武器威懾起了作用，交談進行得很順利。
　　租車人收了錢，丟給他壹串鑰匙，說，車就泊在後面的停車場裏，自己去找。
　　灰撲撲的SUV，霍狄把包裹行李全丟後座，然後示意岑越做進副駕駛位，系安全帶。
　　車油箱裏還剩著小半的油，能開不少距離，卻未必能撐到中心地帶。
　　他閉上眼睛，花三秒鐘想好路線，然後踩下油門。
　　“我以為妳不會開車。”
　　岑越說。
　　“會開，但是進來麻煩。”
　　霍狄耐心說，“妳叔叔專門做偷渡生意，比較省事。”
　　霍狄在街邊找了壹家加油站。
　　因為石油管制，油價比金子還貴。
　　他沒猶豫，直接加滿。
　　那時已經到了下午。
　　秋天的陽光是鎏金色的，透過車窗，落在岑越的睫毛上。
　　霍狄腳步頓了壹下，他忽然想起來，二十六歲的岑越從窗邊回望的模樣。
　　十年漫長的光 Yi-n 都盛在這壹雙眼眸裏。
　　霍狄拉開門，重新坐進去。
　　少年時代的岑越繃著臉，說：“我也出去壹下。”
　　“去做什麽？”“……買煙。”
　　霍狄說：“不行。”
　　同時徑直啟動汽車。
　　岑越操地罵了壹聲。
　　霍狄臉色不變，漠然說：“臟話也少說點。”
　　岑越徹底不高興了，別過臉轉向窗外，再也不看霍狄壹眼。
　　從這裏到中心地帶還要開好幾天的車，不能壹直維持這種氣氛。
　　霍狄路過舊書攤的時候，踩下剎車，並且跟岑越強調了壹遍，不許打開車門。
　　岑越不聲不響。
　　霍狄垂下眼，望著他，耐心地又問壹遍：“聽明白了嗎？”磨磨蹭蹭半天，岑越才不情不願地說：“明白。”
　　他心裏知道霍狄其實是出於安全起見，所以氣也不怎麽生了。
　　但還要習慣 Xi_ng 地板著臉，作出不高興的模樣。
　　因為壹旦流露出真心，就容易被人拿捏。
　　他在岑良平和徐秀那裏，已經交夠了學費。
　　人不能那麽 J_ia_n 。
　　不壹會兒，霍狄就回來了。
　　懷裏抱著壹疊書，外觀都不算太舊，從這種地方買來，顯然是花了幾份心思挑選。
　　他把書扔過去。
　　岑越不知所措地接住，手指發僵，笨拙地翻了壹遍。
　　有幾本詩集，半套百科全書，和壹張做有各種標記的隔離區地圖。
　　“地圖是我的。”
　　霍狄說，“其他歸妳，還是覺得無聊，就隨便看看。”
　　岑越想，他怎麽知道我想要書。
　　但還是不敢放下戒心，他仰頭問霍狄：“這些東西貴不貴，需要從我的薪水裏扣嗎？”趁前面沒車，霍狄望了岑越壹眼。
　　地平線上掛著半輪落日，斜陽余暉打在側臉上，他的眼神仿佛也被染得柔和了幾分。
　　多對視壹秒，岑越就覺得自己狼狽。
　　“不扣妳的錢。”
　　霍狄說。